文学欣赏•《豆腐的哲学》（散文）作者 黄明山
早晨到菜市场买菜，看见白生生的豆腐，忍不住就问：
“豆腐多少钱一斤？”
“一块五。”
女菜贩回答得很简洁，很干脆。
其实我并不想买豆腐，只是信口开河而已。但这一问一答，跑马溜溜的，就有了一个惯性。于是我凑近豆腐摊，用手去捞豆腐，久违的，小心翼翼的，生怕把那软滑滑的东西给弄碎了。
“好嫩啦，嫩得上不了手，水直滴的。
”
我是鸡蛋里面挑骨头，没想到那女菜贩口齿伶俐地来了一句：
“豆腐是水，阎王是鬼。”
“嚄！还没听过这句俗话呢！就凭你这张嘴，我就买了你的这个水。”
我把“水”字说得很重。女菜贩哈哈一笑：“这人真幽默。跟你说，我的豆腐好，包你吃了下次还来找。”
她说话像写打油诗。我连声说“好啊好啊”，两个硬币“咣当”一声，成交了。
我又买上豆腐了，此前我是不敢吃豆腐的人。为什么不敢吃豆腐呢？怕长结石。我有血的教训。我把我几次因尿路结石住院的遭遇都归咎于豆腐。是的，我曾经那么爱吃豆腐而又那么不爱喝茶，这个习惯或者说坏毛病左右了我几十年。听说豆腐里含有易沉淀的石膏，时间一长，就凝固成了结石。
我不知道豆腐是不是平白无故地背了我的过，但我还是宁愿相信的好。我想，是不是对某一事物爱得太深就会物极必反呢？我实在说不清楚。
与结石的斗争，对我来说，已经构成了一场持久战。那褐色的有如珠宝的凝结物，虽然被我打下来不少，但它的层出不穷简直叫我无可奈何。当我那体里的结石茁壮成长到2.5㎝的宽度时，医生说，只有动刀了。不是微创的那一种。就是说，要在我的腰部划一个大口子，以便让那石头重见天日。手术台上，我一下子想到了豆腐。我越想越不赶相信，那豆腐嫩嫩的，柔柔的，软软的，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坚硬的石头呢？不可能，不可能。我的胡思乱想接近于昏迷的状态。结石被取出来了，丢在盘子上，“咣当”一声，有些夸张，估计天外都能听到。医生让我看了看那石头，使我有了一种木木中的释然。这种比疼痛更酸楚的解放，让想像中的豆腐笼罩了一层迷幻的色彩。豆腐，结石；结石，豆腐……我跟医生说：“我这么爱长结石，是不是跟吃豆腐有什么关系？”医生只给了我七个字：“少吃豆腐多喝水。”
在手术台上首先想到豆腐，又和医生谈论豆腐，连我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
豆腐不知道我在怪罪于它，照例，它也不会跟我理论。不过越是这样，我越是感到理亏。往往在这种情况下，我看豆腐，就像是看到了一位大将军。瞧，豆腐总是以它的方式继续着它的故事，遇事不惊，泰然处之，我行我素，大智若愚。
我是太不了解豆腐了。
豆腐的来历就非同一般，民间流传的可是有板有眼。说是古时候有一个王侯，想长生不老，便不惜重金，广招方术之士，依山造炉，炼制仙丹。他们取山中清冽的泉水磨制豆汁，又以豆汁培育丹苗，不料仙丹未炼成，豆汁与盐卤化合成了一片白白嫩嫩、颤颤巍巍的东西。王侯及炼丹人见状，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这时，有胆大的农夫舀了一勺子，煮而食之，竟然美味可口，取名“豆腐”，于是豆腐就这样诞生了。或许，豆腐与仙丹仅仅一步之遥。仙丹未得到，豆腐也灵光。谁说美丽的传说，不是源于一种珍爱呢？
豆腐还有许多的传说。明清时人们习惯把出身贫寒的漂亮女子称为“豆腐西施”。这真是一个大胆而有趣的联想。豆腐与美女甚至与男女之间的暧昧关系联系在一起，这里面就有学问了。
看来，豆腐，本身就存在着一道防线。除了美女，还有美酒。美酒虽好，贪杯为过；豆腐虽美，适可而止。美食，美酒，美女，不能不说是一连串的难题。
豆腐作为中国饮食文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有南北之分。南豆腐软嫩鲜滑口感好，北豆腐质地粗糙却别有风味。要说南豆腐和北豆腐的区别，主要是凝固的方式不同。南豆腐是用石膏作为凝固剂的，而北豆腐是用盐卤作为凝固剂的。我是南方人，自然接触的就是南豆腐了。南豆腐是靠石膏凝固的，这不，坏就坏在这石膏上面。可没有石膏也就没有了南豆腐啊？我不敢说成也石膏，败也石膏，至少在我的结石里能找到石膏的影子，我猜测。
豆腐是一本书，要想读懂它，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得动用烹饪学、膳食学、心理学、伦理学、民俗学、历史学等多方面的知识，但也只能窥其冰山一角。难怪美国《经济展望》杂志曾经撰文说，20世纪末“最成功最有市场潜力的并非是汽车、电视机或电子产品，而是中国的豆腐。”
中国的豆腐，这个定语下得准，下得好。中国的豆腐，就像中国的书法，有出处，有渊源，有讲究。唐诗中就有“旋乾磨上流琼液，煮月铛中滚雪花”的诗句。铛，平底浅锅也。这为豆腐的直来直去作好了准备。宋代大词人苏东坡的“煮豆为乳脂为酥”，更是为豆腐作了最好的评传。原来，豆腐早就进入到了平常百姓家。我还记得我少年时推磨打豆腐的情景。黄豆浸泡好了，体积就膨胀，肥美肥美的，散发出一种醇香，这时就可以开始磨豆腐了。推磨不仅是力气活，还要掌握一定的技巧。将悬在房梁上的磨架子取下，安装在磨盘有把手有窟窿的一侧，然后用磨架子逆时针方向推动磨盘旋转。一推一拉，就着惯性用出旋转的力，就已经不简单了，还要一手两用地握一根麻杆将堆放在磨盘上的黄豆均匀地有节奏地扒入磨眼里。磨出来的是白花花的豆浆，这就进入到了制作豆腐的流程。推磨的时候总是唱着童谣，这使我产生了一个错觉，好像豆腐就是童谣的襁褓。
豆腐好吃，符合大多数人的口味。这其中是有道理的。豆腐营养丰富，含有铁、钙、磷、镁等人体必需的多种微量元素，还含有糖类、植物油和丰富的优质蛋白，素有“植物肉”的美称。书上还说，豆腐为补益清热养生食品，常食之，可补中益气、清热润燥、生津止渴、清洁肠胃。豆腐更适于热性体质、口臭口渴、肠胃不清、热病后调养者食用。现代医学证实，豆腐除有增加营养、帮助消化、增进食欲的功能外，对牙齿、骨骼的生长发育也颇为有益，在造血功能中可增加血液中铁的含量；豆腐不含胆固醇，不失为高血压、高血脂、高胆固醇症及动脉硬化、冠心病患者当选的药膳佳肴，同时也是儿童、病弱者及老年人补充营养的食疗佳品。豆腐含有丰富的植物雌激素，对防治骨质疏松症有良好的作用。两小块豆腐，即可满足一个人一天钙的需要量。还有更了不得的，那就是能抑制乳腺癌、前列腺癌及血癌的功能，豆腐中的甾固醇、豆甾醇，均是抑癌的有效成分。哎哟，好处这么多，能不吃豆腐？
当然，豆腐的坏处也是不容忽视的：引起消化不良、促使肾功能衰退、促使动脉硬化形成、导致碘缺乏、促使痛风发作，等等。我就纳闷了：咋就没提到结石呢？
豆腐的柔韧性造就了它的承受力。柔中带刚，难道不是一种奇迹的再生吗？我们的牙齿、骨骼，有多少豆腐的成分？我们血液中的铁，又有多少豆腐的精髓？只有生命在经历，只有时间在念叨。而豆腐总是静如止水，让那些说三道四的人脸红不已。
豆腐的好处让我们神清气爽，豆腐的坏处又让我们胆战心惊。我们该如何是好？总不能因噎废食吧？哦，豆腐告诉我一个词：适量。适量也就是适度，这也是为人处世的辩证法。
说豆腐，不能不提腐乳。腐乳，俗称臭豆腐，是豆腐美味的极致表达。当你开始接触它，那种怪味可能会叫你嗤之以鼻；当你接受了它，你会为它的那种不可复制的香味沉醉不已。一说起臭豆腐，又要扯到朱元璋身上去了。朱元璋出身贫寒，年少时当过乞丐，做过和尚。有一回他饿得不行，捡起人家丢弃的过期豆腐来充饥。一闻，都有臭味了，他也顾不了那么多，放进锅里用油煎得焦焦的，一吃，竟是美味生津。以后他当了军事统帅，每逢打了胜仗，便命令全军共吃臭豆腐以示庆祝。在我的家乡，也生产一种臭豆腐，叫“红油腐乳”，“尝香思”的牌子，很精致的包装。它的配料主要是黄豆，还有辣椒、食盐、白酒、植物油、辛香料、山梨酸钾等，开瓶那个香啊，叫你欲罢不能。而那“美味健康”的说法，又会让你忘乎所以。
事实上，我们被豆腐所包围着。很多的时候，很多的场合，豆腐堂而皇之地行走在我们的餐桌上，成为我们生活的一部分。
豆腐，方方正正，宁碎不折；臭豆腐，外陋内秀，平中见奇——在豆腐面前，我们的确没有理由自作聪明。
“豆腐是水”，这句话让我对豆腐有了一个全新的审视。豆腐是乡土的，也是世界的。豆腐一分为二，矛盾并且快乐着，这就是豆腐的哲学。
（载2011年8月22日《中国艺术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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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诵读·《被观赏的鱼》作者 黄明山、诵读 赤 兔“你瞧这鱼多肥哟。说不定得了肥胖病。生活安逸了，营养丰富了，就是这个样子。”不知是谁冒出这么一句，好像是在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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