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作家泓汶中篇小说《毛蜡湖》连载（14）
毛蜡湖
作者：泓汶
（14）
很长一段时间，柔子没有再给敏卓写信。敏卓就把柔子的事情丢开去。
十月里一天上午，柔子突然来了。进房子后，她的神情似乎有点紧张，看去心神不定。她的脸庞瘦损多了，脸色也很苍白。
敏卓让她坐下，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柔子接茶杯时，手有些发抖。
敏卓默默地看柔子。柔子喝了一小口，也看敏卓，脸憋得有些红起来。
“那件事……是不是日子已经定了？”敏卓突然问。
柔子点点头，眼帘垂下去，喝茶。然后，亮晶晶的泪珠突然从密密的睫毛下涌出来。
“前些日子，我吐血了……”柔子突然说，抬起脸来，望着敏卓说。她的脸色又变得平静些了。
敏卓看着她，默不做声。他想找根烟来吸，可是烟盒已经空了。
“我妈还在下边，”柔子突然说。
敏卓感到很惊讶：“那你怎么不叫她上来？”
柔子没回答，脸孔又胀红了。敏卓不明白，为什么她让自己的母亲呆在楼下，却自己一个跑上楼来。
“你去叫她上来，”敏卓说。
可是柔子仍然坐着，红着脸，似乎不愿下楼去叫母亲。
“去叫她上来喝些茶，”敏卓又说。
“还有他……”柔子吞吞吐吐地说，“那个男的，他们俩在楼下边。”
“叫他们都上来嘛，”敏卓说。
柔子怏怏地下楼去。一会儿，她跟她母亲一起上楼来。
“我说我就不上来了，免得打扰你，”柔子母亲笑着说。一段日子不见，敏卓觉得柔子母亲的头上，又添了许多白发，变得灰蓬蓬的。她的笑里似乎含着许多凄凉。
柔子跟母亲在沙发上坐下。柔子母亲一边喝茶，一边看敏卓床上堆的书：“你一天光吃书呀，”她笑着说。
敏卓笑了。他每次看见这女人的笑容，就很感动。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常常想象，他母亲假使活着，也会是这种好性情，这么温柔慈爱。
“柔子女婿还在楼下边，我叫他上来，他不上来，”柔子母亲说。
柔子坐到敏卓的写字台那儿，翻桌上的杂志。
“我想给柔子买些衣服和被面子，女婿也跟着来了。你看柔子拙的，针线活啥都不会，过了门咋办呀？”柔子母亲说。
敏卓笑了：“现在，年轻人穿衣服都是买，谁还织棉纺布呀？”
“话虽是那么说，可女人总是女人呀，”柔子母亲说。
柔子不说话，也不看她母亲。她脸色很平静，在翻一本杂志。那上边有一篇对敏卓小说的评论。
“我走呀，今天买了东西，还要赶回去呢，”柔子母亲说，回过头去看柔子。
柔子放下杂志，却仍然坐着没动。她似乎不想走，脸颊又微微地涨红了。敏卓惊讶地看她。于是柔子站起来。
敏卓送她们下楼去。柔子在敏卓身边走着。她眼睛看了敏卓几次。敏卓不明白她想要说什么。后来，柔子的头低下去，不再说什么了。她的眼睛有些发红。
走下一楼，他们来到院子。外边阳光很亮。一个头发染得金红的小伙子，站在大楼前，手搭在自行车上。他的身材细瘦，三角脸黄黄的，一双斗鸡眼狠狠地瞪着敏卓。敏卓想;头发那样长，也许是个长毛。
“这是柔子女婿，”柔子母亲对敏卓说。
敏卓朝这小伙点点头。小伙一声不吭，仍用凶狠的斗鸡眼看敏卓。他的长头发在耳边晃来晃去，一双细瘦的罗圈腿给牛仔裤捆得紧紧的。敏卓看着，心里很不舒服。
柔子站在一边，冷冷看着，一句话也不说。敏卓感到她脸上像结了一层很厚的霜。
“我这就走啦，”柔子母亲凄凉地一笑，对敏卓说。
柔子母亲和那个细瘦的罗圈腿，一齐走出大门。柔子推上自己的车子，看敏卓。她的眼睛又潮红了。
“我这就走了……”她说，咬住了嘴唇。
敏卓朝她点点头。于是她转过脸去，推着自行车，走出了大门。
敏卓站在大门口，看着柔子推着自行车，走进街上喧闹的人群中去。一会儿，柔子细高的身影，就消失在黑压压的人群河流中。敏卓长吁了一口气。他仰脸向天上看，太阳隐在一片灰色云雾中，象一块发霉长毛的干馍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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