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作家泓汶中篇小说《毛蜡湖》连载（6）
毛蜡湖
作者：泓汶
（6）
一个星期后，柔子来兰瑟城找敏卓，还带来了她的小说。
“我写了二十多天，才写起来，”柔子说，在沙发上坐下，把稿子从包里掏出来，给敏卓。
敏卓拿过稿子，看一眼。封皮上很潦草地写题目：《十八岁的青春》。
她缺少细腻，敏卓想。这种字迹，足以表明她精神上的任性、冲动和神经质。
柔子坐着喝茶。她局促不安地看着敏卓，生怕他突然会说出打击自己的话来。
敏卓翻开稿子，默默看起来：
……天空布满阴云，吹着冷风。虹一个人在旷野上寂寞地走着。她心里空寂得要死。后来，她来到那片小湖边，坐在草地上，默默地看水边生长的毛蜡。它们从这片浅水中生长出来，默默地寂寞地生长着。没有人知道它们，也没有谁在意它们……
稿子很长。敏卓看一阵，把稿子放在沙发上：“你的字写得糟透了。”
柔子的脸腮迅速涨红了：“我本来想抄得好些，可是一写起来，就不由我自己了，就写得像屎巴牛爬过的一样。”
窗口的阳光射进来，照得她眼睛眯起来。柔子把窗帘拉上了一半。房子里蒙上了一层淡绿的阴影。
“我这几天就看，看完了再说，”敏卓说。
柔子没做声，她的神情快怏的。
“你为啥突然不上学了？”敏卓问。
柔子的脸突然又涨红了，神情有些发窘。她小声咕哝了句什么，敏卓没听清。
“我受不了那些教师，”柔子突然说，“我一点都受不了……所以我就下决心不念了。”
“是怎么回事？”
柔子的眼神游移着，一束愠怒轻蔑的火苗子，在她棕色的眸子里闪烁，隐约还含着一丝羞耻，一种不可言喻的愤恨……敏卓感到很惊讶。
“反正，我是受不了学校里那种情况……再说，学校那么闷，课程也让人感到乏味……还有，我的数学、英语，都学得遭透了。我肯定自己不是上大学的料……”
“你现在不上学了，婚又退不了，你打算怎么办？要知道，文学的路，是一条很艰苦很漫长的路，最后，能走到头的人是很少的……。”
“这个我知道……我心里也明白，”柔子说，她的神情有些黯淡了，“我知道这很难。可是，我还是想走这条路……”她又抬起眼睛，恳求似地看着敏卓。
敏卓取出一根烟来抽。他感到和柔子这样的女孩谈话，一点轻松不起来。
“眼下，我心里就想学理发，”柔子突然说，神情有些兴奋起来。“要是学会了理发，我就能自立了，也就不必在那个家呆下去了。我在那个家闷得实在受不了，感到自己麻木得像一根木头……我每天都盼着自己能逃出来……想来想去，眼下只有这条路了。”
敏卓默默地吸烟，看柔子。她受不了家里那种令人窒息的空气。她有了思想，渴望一种新鲜的、充满阳光、热气腾腾的生活，渴望一个更大、更有活力的世界。而她所处的那个村子，那个小屋，给一种死气沉沉的空气笼罩着，使她这颗活泼烂漫的心，只能感到压抑。
他又想起了柔子父亲那双发红的、迟钝忧愁的眼睛，想起他噙着旱烟锅流着口水吸烟的样子，想起他关于那株大桐树和四页瓦的谈话。
“敏哥，你能找个理发师，让我跟着学么？”柔子突然问。
“我试试看，找人谈一谈。”敏卓说。
“要是我能学会理发，我就有个立脚点了。我也能想法子挣些钱，把这桩婚事退掉。现在，我只剩下三年时间了。”
敏卓诧异地看柔子。
“他们逼得很紧，要我现在就结婚，”她又说，眼睛黑幽幽的，盛满了忧伤。“那个男娃隔几天，就来家里纠缠……我爸就逼我。我被他们逼不过，只好说：再过三年！再过三年，我就结！”
说毕，她又长长吐口气。
“他真是个田舍郎，一点也不懂我的心思…--这是叫人最痛苦的事……我有时想，还不如跟一根木头结婚去！”柔子说，眼里涌出盈盈的泪珠。
敏卓长长地吐一口烟：“你向生活要求得太多了，将来怕要受到很大的伤害呢。”
他们谈了一会儿，敏卓看看表，已经十二点了。单位上没有灶，他想叫柔子炒点菜。柔子听了，又发起窘来，脸颊立刻涨红了：“我不会炒菜，我从来就没炒过----”
“你在家里不做饭吗？”
“我在家只管拉二尺五，饭菜都是我妈做的。”
敏卓默默地看柔子一眼。你要是嫁给他，你就毁了；可他要娶了你，将来也会后悔的。
“咱们出去吃点饭吧，”敏卓说。
“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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