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糕,是一盘美味,更是一盘深情,它是用亲情和友情做成的人间美食。▼
花糕
作者 朱永荣
说它珍贵,是有原由的。如果你见三五成群的人赶路,问他们干什么去,他们回答“吃糕去!”这里的糕就是指花糕,“吃糕去”就是去因喜事请客的人家吃酒席。儿子结婚、女儿出嫁要做花糕,生子后办满月酒、“抓周”、过十岁要做花糕,孩子考上大学也要做花糕,总之,花糕宛然成了喜事的代名词。花糕是一道做工复杂的菜。买来新鲜的大草鱼,把鱼片开,刮下鱼肉,剁成肉泥。另取些肥肉剁成肉末,再取一些鸡蛋清,加入微量的淀粉,盐、生姜等,将这些配料与肉泥使劲搅拌均匀,做成一张圆形的、约4公分厚的大饼,放进竹制的蒸笼,在烧木柴的大铁锅上蒸上15—20分钟。然后再打一两个鸡蛋,把带蛋黄的蛋清均匀地涂抹在鱼糕上。讲究的人家,还会在花糕上点一点红色的色素,然后“釜底抽薪”,这披着红黄两色外衣的白花花的花糕就做成了。等冷却后,把鱼糕饼切成条状,再切成约半公分厚的片儿装盘,通过蒸锅加热就可以上桌了。花糕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除了讲究食材新鲜外,花糕能否做好,最重要的是鱼肉与各种食材、调味品之间的比例。过去全靠制作者的经验,经验不足的师傅,做的花糕要么很硬,要么很散,要么很腻,要做出柔软而有弹性的鱼糕,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非常有意思的一个现象是,过去农家厨房的活儿基本上是妇女包办的,但能做鱼糕的妇女却很少,鱼糕多半都是男人的作品。一户人家的喜宴办得好不好,主要是看花糕做得好不好。如果花糕做砸了,基本上这户人家的喜宴就谈不上成功。在江汉平原,办喜事请的大厨基本上都是男性。如果帮主人家做好了花糕,得到客人交口称赞,这大厨一定能获得主人额外的奖赏。小时候有关花糕的记忆依然深刻清晰。大人们去别人家“吃糕”,都会事先备一些纸张或者报纸。“剁糕剁卷,一人两片”,花糕上桌,大人们都舍不得吃,总是要将自己的一片甚至两片花糕全部用纸包起来带回家去。偶尔会有人问桌上的长者:“您舍不得吃,要带给谁呀?”老人说:“带给我孙伢子的。”这时候,同桌的年轻人会把自己的花糕省下一片送给桌上的老人,这场景至今想起来都令我动容。我依然记得我的爷爷奶奶和父母也是在吃完花糕后,揣一团纸把花糕带回来给我们,花糕的油把纸浸透,香气弥漫整个屋子,那顿有花糕的晚餐一定是最香的。1979年我上大学离开老家。父母对于我跳出农门自然是感到欣慰的,所以此后每逢回家过春节,父亲一定要请会做花糕的师傅做几斤花糕。这时的花糕已经不再是用来待客,而是彰显家庭和顺、儿女成才、长者欣欣然。2014年3月,江汉平原铺满灿灿的油菜花。儿子结婚,我回老家宴请亲朋。我采买了上等的鱼肉,请专业的师傅盘整出丰盛的菜肴,当然少不了花糕。我家做的花糕绝对好,客人们都赞不绝口。花糕也做的多,一天流水席下来,花糕还剩下不少。我忽然想起父亲当年要过70岁生日,远在他乡的我,觉得趁这个至亲相聚的机会,在第二天为父亲庆生是个不错的主意。我把我的想法告诉父亲,父亲不同意。我很为难,我在想,是否是就着这儿子结婚的剩菜剩饭为父亲庆生,被他认为不敬呢?我说,我们远在上海,回一趟家不容易,这些客人聚集在一起也不容易,您就体谅体谅我们吧!父亲不再拒绝。我把我的决定告诉客人们,他们也齐声说好。刚结婚的儿子儿媳买回大大的蛋糕,用大大的“寿”字把屋子布置了一番。儿孙们纷纷给我父亲磕头拜寿,然后他的同辈兄弟姐妹们陪着他入席,亲人们轮番举杯,祝他健康长寿,而我看到父亲在不停地抽着餐巾纸擦拭眼泪。在我带两个弟弟为他敬酒时,他终于不能自已哭出声来。父亲做了一辈子医生,我没见他在年轻时流过泪,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动情的次数越来越多。2000年以后,每年的团圆饭桌上,总是他抢先为我敬酒。他总是噙着眼泪,嘴里不停地念叨:“我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福气,我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福气……”我是懂他的,这不是悲伤的眼泪,这是他在历经人生艰辛、尝到喜悦和温暖后的感动,他流淌的是幸福的泪水。没想到,几年后父亲突然因病离世,团圆饭上不再有父亲敬酒,我们吃的鱼糕也不再染红色。今年国庆节后,我把年迈的母亲接到上海跟我同住。从我爷爷那辈开始,老家有一家人与我们家成为世交,从爷爷那辈结下的友谊已延续三代。十二年前,那家与我同辈的一个哥哥因病去世,但这些年我们两家关系依然如初。幸运的是,这位哥哥的三个孩子都很有出息,事业有成,而且现在都定居上海。嫂子这些年在上海带孙孩,前不久她得知我母亲来上海,说很久没有见我母亲了,一定要她的孩子们接我母亲吃顿饭拉拉家常。那天吃完饭分别时,嫂子让孩子们送给我大包小包的东西,我一看惊呆了:这大包小包装的竟是肉元子、炸鱼、凹粑子,更令我激动的是居然还有花糕!在老家,这些食物都是只有春节才做的,这些食物不仅体现制作人厨艺高超,更体现制作人的浓浓爱意。嫂子的这个举动令我和母亲非常感动。
可是故事并没有结束。三个星期后的一个周末,我接到嫂子的大女儿丽丽的电话,她说她妈妈认为上次送给我们的鱼糕没做好,一定要再做一次,她当天做的鱼糕很成功,要给我们再送过来。我的天哪!我不知如何是好,但我觉得至少我不能拒绝。我说我去取,丽丽坚持要送过来。晚上5点,丽丽送过来的又是大包小包的,我打开一看,嫂子这次除了把上次的几样菜重做一遍外,还加做了三条烧鳊鱼。我母亲说,做这些菜至少需要两天的忙碌。我知道这些都是饱含深情的食物,嫂子是在把我们当至亲,在远离家乡的上海,能吃到这样的鱼糕,我们该有多么幸福,这是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还要美得多的食物!如今,生活条件好了,吃鱼糕也不再是稀罕事。每次回老家我们都能在菜场上买到鱼糕。在上海的冬春两季,实在想吃了也可以请老家的亲朋买了快递过来。但是,吃花糕的心境发生了很大变化。在上海吃鱼糕,内心满是对家乡的怀想,对亲人的思念。花糕,是一盘美味,更是一盘深情,它是用亲情和友情做成的人间美食。
作者简介:
朱永荣,湖北潜江人,现居上海,商业银行管理人员。喜爱文学,喜爱声音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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