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家老太

白家北面，是石家醋坊。这里因为从前曾经是姓石的人家所开的醋坊而得名。

小时候，我们兄弟姐妹时常到石家老太院里打水。那口井也许应该算是石家老太的私家水井。为什么？因为这口井显然是石家老太年轻时开醋坊供取水之用的——但后来可能改姓了。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石家醋坊里的大大小小几十间房子本来都是她家的，可后来绝大多数被“改造”了，收归国有，改姓“公”了；既然如此，这口井大也应该如此。

石家老太住的两间房子是整个院子里最差的，紧挨着水井，坐西朝东，可谓阴山背后。也因为石家老太就住在水井边，所以，我们几乎每次去打水，都能见到她。一般情况下，她都非常安静地坐在屋子里的一张旧藤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邻居们在井台上打水、淘米、洗菜；偶尔她会问一两句话。比如说，我第一次去石家醋坊打水，可能是觉得面生，她就问了我一句：你是谁家的孩子？当我报上我母亲的姓名之后，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哎，原来是严老师的外孙，不认得了。

听人说，石家老太年纪轻轻了守了寡，如果拿今天的标准来衡量她的经营能力，无疑可以把她归在女强人、女汉子之列。她开的醋坊到底挣了多少钱没人知道。人们知道的是，石家醋坊的房子越盖越多，生意越做越大，并且在日本人占领我们这坐古城期间，被一股“和平军”——也就是汪伪的士兵落了眼，绑过她的票。当然啦，对这段惊心动魄的往事，她从没跟邻居提起过。此外值得一说的是，石家老大虽然很早就守了寡，却不能说身边没有伴。我们就知道，她身边有位张先生，

张先生是秀水港里的邻居们对那个独眼的男人的称呼。在我的记忆中，这是一个面目有些怕人的老男人，几乎每天早上，我们都能在巷子里遇见他一两回，因为他每天要到巷子里生煤球炉。他的腰背有些弯曲，胡须似乎也很少打理，加之他那左边深陷的瞎眼，看到他我常不自禁地会一哆嗦。不过，说他老，是相对于一般人而言的，与石家太太相比，他就要年轻许多了。我母亲告诉我，他至少要比石家老太小10岁，原本是石家醋坊的伙计。

不要以为石家老太没有子嗣，其实她是有的。可她唯一的儿子在上个世纪50年代初“镇反”之际，听说因为写错了一幅标语——也就是将某条标语中漏写了一个“反”字，让意思变得完全相反，又被查出他历史上多少有点问题，因此，大祸临头。石家老太有一个孙子。这孙子是文革前北京大学的研究生，是研究古典文艺理论的，在业界有一定的影响。昔日恢复高考之时，他还在本城一所中学任教，我曾经去他家请教过如何复习一类的问题。上个世纪90年代初，我参加某所大学本科函授，他已经在该大学新闻系担任负责人，我去他们家拜访过他。

石家老太活到了近100岁，这应该是秀水港的一个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