郄锡奎| 童年的烧烤
天渐凉,秋已深。路边的烧烤摊越来越少,那烟熏火燎、吆五喝六的火爆场景一天比一天冷清。而记忆深处,童年的烧烤,此时正是最红火的时候。
那时有秋假,一个月左右时间。孩子们的游乐场不在村子里,而是在田间地头,在河边沟壑。
假期本应帮助大人劳作,但被连拉带拽抓俘虏般押送到地里,出力流汗,腰酸腿疼,活像劳动改造一样难受,远比不上和小伙伴们在田间疯玩过瘾。于是,一个个都成了逃兵,趁着大人们不注意溜之乎也。
对孩子们来讲,玩当然是最开心的事情。但更重要的是,如果不抓住大好时节,玩出点花样,充分享用大自然所赐予的美味,那简直就是对秋天的大不敬。在这个季节,在幼小的心灵中,人类基因里对烧烤美味的追寻,谁也没有办法按耐得住。
烧烤的地点,一般选择在沟头崖岭。那里远离成片农田,既可以防止一着不慎火势蔓延而烧毁庄稼,又不会破坏农作物遭训斥,也不易被家人发现后揪着耳朵逮回地里帮工。还有更关键的,需要烧烤的东西,不管来历明不明,少有人发现。安全性是第一位的。
烧烤的品种很多,有荤有素,有野生的有人工种植的。能蹦会飞的,高空飞翔的麻雀、北往的大雁逮不着,只能望洋兴叹。但蚂蚱、蟋蟀多的是,连赶带追,捕住后就是很好的食材。捉住后,一只只从颈部硬壳处用狗尾巴草穿起来,从此刻起,他们的生命便进入了“倒计时”。有水里游的,小溪边倒霉的青蛙、躺在淤泥里晒太阳睡懒觉的泥鳅,或者误入小伙伴临时搭设的“迷魂阵”里的小鲫鱼、小浮鮹,很难躲过正在猎食的小伙伴的魔掌。有土里钻的,从大人们干活的地方抄一把铁锨,物色好鼠穴,把安居地下的全家老小一网打尽,乱棍打死,代表人类对这些万恶不赦的鼠辈们实施“火刑”。
原材料获取过程中,乐趣横生,但毕竟费时费力,有时为了捕获一只顽强的“蹬倒山”大蚂蚱,需要连滚带爬追出几百米远,甚至一身臭汗,空手而归。荤的搞不到不要紧,来源更为丰富的,当属成熟的庄稼。鲜嫩的玉米、发黄的毛豆、白胖的花生、鼓出垄的地瓜。广袤田野里,没有保安看护,没有摄像头监控,都可以“拿来”加工。当然,首选是生产队大集体的,只要令人讨厌的生产队长不在,其次才是村民自留地里的。发现周边无人,迅速下手,到手后的东西,第一时间扔进沟底,接应的同伴立马将战利品转移,自己则装成刚刚解完手的样子,若无其事,大摇大摆走向“烧烤摊”。
“烧烤摊”都是临时搭建的,简陋粗糙,但堪称当今市面上烧烤器具的老爷爷。找几块砖,侧立起来,或弄些大的土块堆砌起来,就是一个简易灶。也可在沟边斜坡处挖个凹槽,把底部、侧壁铲平,同样是不错的烧烤灶,而且可以多次使用。需要的柴草,都是就地取材。蚂蚱、蟋蟀等个头小、容易熟,用干枯的杂草烤。几把旺火之后,唾液腺就在一阵阵香味刺激下,使劲儿地发挥着作用。烤制大个头的,就不能只用干草了,不耐烧。生产路旁死去的树枝、枯萎的蒿草杆、晾晒在路边的秸秆,一根根捡来,先点燃“引柴火”,也就是一把枯草,再放又细又干的枝条,最后添加粗枝或湿一些的燃料。等火旺起来时,玉米、芋头、地瓜们,来吧,请接受火的洗礼!
烧烤是个技术活。特别提醒,玉米不能剥表皮,芋头、地瓜最好糊一层泥巴,防止火势过旺,外焦里生,并注意时不时地用树枝翻动,免得一侧被烧糊,另一侧还生硬。要想吃烤黄豆,可不能和地瓜一起烤,如果那样,黄豆只能烤成“黑豆”,接下来就成为烤地瓜的燃料。正确的策略是,在地瓜即将出炉,炉火不再纯青时,埋进火堆里。等享用完地瓜,扒拉开草木灰,顿时芳香四溢,沁人心脾。黄豆黄,黄豆香!
童年的烧烤,从来不用新疆孜然、老干妈辣椒粉、海鲜调料和五香粉等乱七八糟的配料,更不会以次充好,用病死的猪牛羊肉或狐狸肉,绝对新鲜、无公害、纯天然、绿色环保。
烧烤的过程,辛苦,刺激,诱人。准备原材料时,风险层出不穷,有的捉青蛙掉进水沟里,有的追蚂蚱一不小心滚落深坑中,还有的“行窃”时被抓现行,但这一切都是无所谓。千难万险,抵不住舌尖上的诱惑。烧烤开始了,有时柴草湿润,不易燃烧,只好弯腰低头,把肺作为鼓风机,肺活量调整到最大模式,大口吸气,鼓嘴吹气,滚滚浓烟中,在烤熟食物之前,先慢慢把自己熏成“包黑”。美味烤熟了!品相不一定那么完美,有的烧得焦黑,有的半生不熟,那都不是事儿。一个个馋鬼迫不及待,围坐在一起,你一份,我一个,狼吞虎咽,来不及细细品味便下了肚。吃完了,抹抹嘴,你看看我,我瞅瞅你,每个人的双手、嘴巴都黑黑的。如果发现有不够黑的,偷偷在身边的灰堆里抓一把,绕到他身后,给脸上再抹一把。够黑!够劲儿!够快乐!
物资贫乏的年代,那一个又一个“烧烤季”里,孩子们享受到了人间美食。更难忘却的是,萦绕在乡村的烧烤味道,还有那带来的无穷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