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瑜|月亮下去明天依旧爬上来
第一次能在恰当的时间站在恰当的地点度过恰当的时光。
152年一遇的月全食,还是赤橙黄绿青蓝紫的赤蓝月亮,没有错过,没有夜班,没有生病,没有雾霾,没有雨雪,没有更深露重,一切都刚刚好。
呼了朋唤了友,急三火四出门,边走边看着天上的月亮。恰逢十五,一轮满月,静静挂在树梢,皎如玉盘,仿佛对即将到来的一切一无所知,让人想起打防疫针之前的娃娃,满脸的欢乐天真,甚至在针扎进肉里的一刹那,脸上是惊异的表情。
我到了市府广场,这里是我能想到的最易到达的最适合观赏月食的地方。我说要找一个开阔地,朋友建议我去浮烟山。我从大学毕业后就没再去过,我跟他说我路不熟,会走丢,我说月全食我在山上,会掉沟里。在我心里,月全食有那么一刻,全世界都会陷入黑暗,无边的彻底的黑暗,像世界末日或者洪荒时代,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生息,一切都会归零。
晚饭吃的火锅,热气腾腾,吆三喝四,贪得无厌地吃完饭再出门时,月亮已经变得很小了,零星星粘在远空,而且已经缺了一块。
已经错过开始了!赶紧往市府广场飞奔。所以说,有时候,”热情”与“喜爱”是不靠谱的,会很轻易地就被其他情绪取代,而这种取代竟也并不会引发刻骨铭心的疼痛。“错过”是个动词,也是个形容词;是个起因,也是个结果。
市府广场灯光璀璨,亮如白昼,还好,广场中央人不多。从摄影爱好者的镜头中,可以清晰地看到浑圆被暗红一点点吞噬留下的轮廓。 地上是狂热的观众,天上是孤独的婵娟。十五月圆之夜,原本一切都应当是安宁圆满的,今夜,人人以月残为美,争相围观。所以,残缺有时不见得一定就是遗憾吧!
唯一遗憾的是,即使月亮剩最后一线光亮时,广场上仍然灯火通明。就像吹灭了蜡烛,却发现屋里亮着灯一样。
其实月食夜,我最希望呆的地方是月牙泉。《东邪西毒》里不洗头的侠客说,“总想到沙漠的那一边去看看,其实去过了才知道,沙漠的那一边也是沙漠。
在那2000年前的西域沙海,在那个大漠那边还是大漠的边陲,静待黑暗来临。孤独的月亮,应该有一个孤独的人陪着。
如果黑暗太久,可以燃起篝火,看着木柴在火中噼里啪啦爆裂,大声唱走调的情歌,低头想将就的人生。再抬头时,月亮已经从黑暗中挣扎出来,依旧是不言不语的模样,仿佛不曾煎熬过。
月牙泉,见证过繁华,见证过没落,曾涟漪萦回,也曾奄奄一息。一湾无垠大漠中的清泉,有谁比它过得更辛苦,那又怎样呢?
那又怎样,比如今夜,我到不了想去的地方,等不到想遇的人,夜没有如期黑掉,月却是按时缺了。
152年,说来很宏大的一个数字,”绝无仅有”让这个日子弥显珍贵。实际上,除了月亮有点不一样,它与昨天和明天都没有多大差别,明天太阳照常从东方升起,月亮依旧从东方爬上来。只是,我还是觉得比较幸运,毕竟,没有下一个152年了。不知152年后的今天,我的坟头冒青草了,那时的月亮还记不记得今夜月下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