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仁轨上高宗皇帝书(资治通鉴卷二〇一之五)
麟德元年冬十月庚辰(初六),检校熊津都督刘仁轨上奏说:“我观察留在这里戍边的士卒,疲惫瘦弱的多,勇猛健壮的少,他们衣服单薄破旧,一心想返回西边的家乡,而没有在这里效力的心思。我曾问他们:‘以前在大海之西,我看见百姓都踊跃应募,争着要从军,甚至有人愿意自备衣服口粮,称为义征,现在的士兵们为何这样?’他们都说:‘现在的官府和从前不同,所以百姓之心也不一样。以前在东西征战中,凡是为朝廷牺牲的,皇帝都会派使者去吊唁祭奠,追封官爵,或者把死者的官爵授给他的子弟,凡是渡辽海东征的,都会赐勋一级。然而自显庆五年以来,东征的人屡次渡海,官府连记录都没有,即便死了也没有人过问他的姓名和死因。州官县官每次征发百姓当兵,强壮而富有的人,通过花钱买通办事人员都可以免征,贫穷之人虽年老体弱,也会立即被征发入伍。不久,在攻打百济及平壤的苦战前,当时将帅发出号令,说凡立功的人必将受到奖赏;等到返回西海岸时,却只听说有被拘捕,有被追究监禁,有被夺去赏赐,有被革除勋级,州县官吏上门催迫租赋,让这些人无法生活下去,公私困乏,一言难尽。因此不久前,从海西出发时就已经有逃亡或自残的人,并不只是到了海外才发生这种情况。还有,本来人们把因征战获得勋级看成一种荣耀;而近年出征中,常让有勋级的人和民夫一样挽舟拉车,百姓之所以不愿从军,大概是由于这些原因。’我又问道:‘以前士卒留在这里镇守五年,尚且能够支持,现在你们才一年,为何衣着如此单薄甚至赤身露体?’他们回答道:‘当初我们从家乡出发时,只让准备一年用的物资服装,现在已经过去二年,还没有回家的日子。’我查核军士所存留的衣服,今冬仅可以应付,明年秋季以后,全无着落。陛下留兵驻在海外,是想消灭高丽。百济和高丽两国从前就相互支援,倭人虽远,也与他们遥相呼应。如果没有咱们军队镇守在这里,他们还会成为一国。现在既凭借士卒戍守,又设置屯田,所依靠的是士卒同心同德,而他们既然有这种想法,又如何能指望他们获得成功呢!如不有所更改,给予士卒优厚的待遇,明确赏赐有功,切实责罚过失,以鼓起士气,而还是像以前那样,恐怕士卒疲惫,士气低落,成功难以预期。这些不中听的话,也许没有人向陛下详说,所以我毫无保留地冒死陈奏。(臣伏睹所存戍兵,疲羸者多,勇健者少,衣服贫敝,唯思西归,无心展效。臣问以‘往在海西,见百姓人人应募,争欲从军,或请自办衣粮,谓之“义征”,何为今日士卒如此?’咸言:‘今日官府与曩时不同,人心亦殊。曩时东西征役,身没王事,并蒙敕使吊祭,追赠官爵,或以死者官爵回授子弟,凡渡辽海者,皆赐勋一转。自显庆五年以来,征人屡经渡海,官不记录,其死者亦无人谁何。州县每发百姓为兵,其壮而富者,行钱参逐,皆亡匿得免;贫者身虽老弱,被发即行。顷者破百济及平壤苦战,当时将帅号令,许以勋赏,无所不至;及达西岸,惟闻枷锁推禁,夺赐破勋,州县追呼,无以自存,公私困弊,不可悉言。以是昨发海西之日已有逃亡自残者,非独至海外而然也。又,本因征役勋级以为荣宠;而比年出征,皆使勋官挽引,劳苦与白丁无殊,百姓不愿从军,率皆由此。’臣又问:‘曩日士卒留镇五年,尚得支济,今尔等始经一年,何为如此单露?’咸言:‘初发家日,惟令备一年资装;今已二年,未有还期。’臣检校军士所留衣,今冬仅可充事,来秋以往,全无准拟。陛下留兵海外,欲殄灭高丽。百济、高丽,旧相党援,倭人虽远,亦共为影响,若无镇兵,还成一国。今既资戍守,又置屯田,所借士卒同心同德,而众有此议,何望成功!自非有所更张,厚加慰劳,明赏重罚以起士心,若止如今日以前处置,恐师众疲老,立效无日。逆耳之事,或无人为陛下尽言,故臣披露肝胆,昧死奏陈。)”
唐高宗听进去刘仕轨的建言,派右威卫将军刘仁愿领兵渡海替换原来戍守的士兵,并命刘仁轨也一起返回。刘仁轨对刘仁愿说:“国家派兵远驻海外,想以此解决高丽问题,这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现在秋收尚未完成,而军吏和士卒一下子全部替换,将领也要回去。夷人不久前才刚被征服,人心未稳,必将发生变乱。不如暂时将旧兵留下,先完成秋收,准备好粮食和物资后,再分批遣返。将领也应暂时留下来安定局面,还不能立即回去。(国家悬军海外,欲以经略高丽,其事非易。今收获未毕,而军吏与士卒一时代去,军将又归。夷人新服,众心未安,必将生变。不如且留旧兵,渐令收获,办具资粮,节级遣还;军将且留镇抚,未可还也。)”刘仁愿说:“我前次回到海西,遭到众多诽谤之言,都说我故意多留士卒,图谋割据海东,差点遭杀身之祸。今日我只知道严格按敕令办事,哪里还敢擅自作主!(吾前还海西,大遭谗谤,云吾多留兵众,谋据海东,几不免祸。今日唯知准敕,岂敢擅有所为!)”刘仁轨道:“臣子只要有利于国家,自己想到的就一定要办,怎么能顾惜个人自身!(人臣苟利于国,知无不为,岂恤其私!)”于是刘仁轨上书陈述怎么办对国家有利,自己也请求留下继续镇守海东。唐高宗采纳了刘仁轨的意见,又任命扶余隆为熊津都尉,让他招抚百济余众。
战争是最为残酷的一种冲突形式,死伤是家常便饭。而对于人来说,生死是最大的事,要放下生死,就得要有足够的付出。所以历史上的常胜之军都是非常重视军人的荣誉,在物质和精神给予足够的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