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对联选粹:德公子瞻居然佛祖,右丞与可乃真画师
何绍基先生(1811-1879)有这样一副墨迹:
德公子瞻居然佛祖,右丞与可乃真画师。
德公子瞻居然佛祖,大意是——像庞德公、苏东坡那样的人,其胸怀境界堪比如来佛祖;
右丞与可乃真画师,大意是——像王维、文与可那样的人,其见识功夫乃无愧于真画师。
先看上联“德公子瞻居然佛祖”。
这里之所以将庞德公、苏东坡和佛祖相提并论,大概是因为这两人太不俗了吧。
苏东坡大家再熟悉不过了,有澄清天下之大志,有悲天悯人之情怀,眼见得天下无一个不是好人;而且他自己也觉得“前身恐是卢行者”,认为自己就是禅宗六祖慧能(即卢行者)转世。
再看庞德公,此人是东汉末年的隐士,生前身后粉丝无数,苏东坡即其中之一。东晋史学家习凿齿(约320-400)在《襄阳记》中,对他有这样的记载:
司马德操(即司马徽)尝造公(即庞德公),值公渡沔,祀先人墓。德操径入其室上,呼德公妻子,使速作黍,“徐元直(即徐庶)向言,有客当来就我与公谈论。”其妻子皆罗列,拜於堂下,奔走供设。须臾,德公还,直入相就,不知何者是客也。
这一段的大意是:司马徽、徐庶(都是诸葛亮朋友圈里的常客)这些人,到了庞德公家里,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呼奴唤婢,根本看不出谁是主人、谁是客人。
庞德公就是这样的好脾气,这样的好脾气源于发自内心的仁爱。
古语云:不俗既仙骨,多情乃佛心。庞德公与苏东坡,都是这样大慈大悲的人。
那有人可能会说了:有慈悲心的人多了去了,纵然他俩慈悲得很纯粹,这里称之为“佛祖”、也有点过分了吧?
其实这一点都不过分,禅宗自己就讲:人人都有佛性。一念迷,佛即众生;一念悟,众生即佛。
再看下联“右丞与可乃真画师”。
为什么说王维、文与可是真正的画师呢?那是因为他们太了解所画的对象了。
苏东坡有一首诗《王维吴道子画》,将王维和吴道子两人做了一番对比:
何处访吴画?普门与开元。
开元有东塔,摩诘留手痕。
吾观画品中,莫如二子尊。
道子实雄放,浩如海波翻。
当其下手风雨快,笔所未到气已吞。
亭亭双林间,彩晕扶桑暾。
中有至人谈寂灭,悟者悲涕迷者手自扪。
蛮君鬼伯千万万,相排竞进头如鼋。
摩诘本诗老,佩芷袭芳荪。
今观此壁画,亦若其诗清且敦。
祇园弟子尽鹤骨,心如死灰不复温。
门前两丛竹,雪节贯霜根。
交柯乱叶动无数,一一皆可寻其源。
吴生虽妙绝,犹以画工论。
摩诘得之以象外,有如仙翮谢笼樊。
吾观二子皆神俊,又于维也敛衽无间言。
诗中东坡盛赞二人的画技,但两者相较,觉得吴道子“犹以画工论”——仍然只能算个画匠;而王维呢——能画出“悟者悲涕迷者手自扪”、“心如死灰不复温”的传神之处,神妙能到秋毫颠,写人写面更写心,自然要胜出一筹。
对于王维,苏东坡只能通过文字与画作中去了解;而对于文与可则不同了,他是苏东坡的至交好友,关于他的画技,且看苏东坡在《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中是如何说的:
竹之始生,一寸之萌耳,而节叶具焉。自蜩腹蛇蚹以至于剑拔十寻者,生而有之也。今画者乃节节而为之,叶叶而累之,岂复有竹乎?故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执笔熟视,乃见其所欲画者,急起从之,振笔直遂,以追其所见,如兔起鹘落,少纵则逝矣。与可之教予如此。
文兄自与竹有素,信笔写来得其神。大家看,照东坡先生的说法,文与可画竹,就是从其胸中奔涌到笔底、再在画卷上蓬勃生长出来的。
文与可画竹是这样的,徐悲鸿画马、黄胄画驴,齐白石画虾蟹虫鱼,也都是这样的。没有与绘画对象的常年厮混,识其形、明其性、通其情,又如何能胸有成竹、下笔传神呢?
不仅画画,写文章也是一样的。我们看赵树理笔下的李有才、二诸葛、三仙姑等,寥寥几笔,人物就从文字中跳出来了。这也是赵先生和老百姓常年同吃同住同劳动、换来的“笔感”。
不仅画画写文章,做一切事情也都是这个理,拳不离手、曲不离口,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深入到工作对象中去、是不可能把工作干好的——马拉多纳、梅西之于足球,凯撒、汉武帝之于政治,高斯、陈景润之于数学,都是一样的。
总体来看,这一联上联说做人,下联说做事,也是一副很不错的书房联。
最后再补充一点:这一联的平仄有些不整齐,改成下面这样,或许好一点:
德公(平)苏子(仄)居然(平)佛祖(仄),
与可(仄)右丞(平)真乃(仄)画师(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