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华是我童年时的伙伴。她比我大三四岁。因为小时候生病,不知是吃了什么药,后遗症是耳朵听不见了。或者说是“重听”——听是听到一点的,很难听清楚。因为听不清,也就说不清,说起话来像是“大舌头”。我们就叫她“憨丽华”,方言“憨”就是傻的意思,其实她一点也不傻的,她真的很聪明的。
那时,公社有花边社,会发花边给农村妇女做花边。后来又开发了钩针。大家就到花边社去学钩针,学会后,拿了花边社发的线和花样,回家去按要求钩花。钩好,经验收合格,花边社收下成品,就会发钱给你。
花边店发的钩针是那么亮,线是那样白(是丝光的),钩出来的花是那么美。我们一群女孩子经常在屋后的竹园里钩花(1972年左右)。我们人小,手灵活,钩花钩得很快的。丽花心灵手巧,不用说,钩花钩得快又好,拿到花边店里,都说她钩得好。但因为她耳朵失听,听不见,自认为自己是“异类”,常害怕别人看不起她,便犯疑心病,总怕伙伴在说她坏话。于是我们会有意捉弄她:几个女孩一起钩花,大家先看她几眼,然后彼此嘁嘁嚓嚓,她就以为在说她,于是很生气,并愤怒——她上当了!想想小时候真是的,为什么要捉弄一个听不见的人呢?
然后,然后,四十多年过去了。
有一天,我难得回趟故乡。到了常熟乡下,从表姐家走到舅舅家去。在曾经的老屋那里的街口,听得一声大舌头的声音喊:小红——小红——!回头一看,竟是丽华。她走过来惊喜地说:“ 啊唷,是小红呀,长远长远,没看见你了呀,……“ 我们就彼此说了几句话,她的话还是有些难以听懂,我也必须说得很大声。后来,丽华指着路边不远的一大片水田说:这是我种的水芹菜呢!原来这儿的田是丽华承包的,包了种芹菜。江南的水芹菜,是寒冷的冬天里人家餐桌上很美的绿意。但芹菜收获的时节,总是最冷的天气了。冷天拔芹菜,很辛苦的。和我同行的表姐说,最冷的清晨,总看见丽华在街头卖水芹菜,我走过去总是买她的,丽华很辛苦呢!
难得一见,匆匆而别。以后我看到水芹菜,总会想起丽华。
二
建国是我的表哥,也比我大四五岁。
忽然想起表哥,是因为今天看一篇文章,写到做藤椅。提到做藤椅时,穿藤丝倒是容易的,难的是烤椅架子。
就想起建国哥哥就是烤藤椅架的。三四十年前,表哥家的那个村流行做藤椅,大多是做彩色塑料藤的椅子。建国那时十五六岁吧,就学了烤椅架子。
这个椅架子要做得结实,要削竹子,再用火烤竹子,使之弯曲。想象着是个技术活,建国也靠这个赚钱。
建国是我姨妈的第一个孩子。小时候也是因为吃什么药不注意,耳朵重听(比丽华好一些)。因为这个原因,他找对象有些难度。当然,建国表哥后来还是结婚了,新娘是邻村的女子。
我因为工作的地方离家乡很远,跟这位表嫂不怎么熟。据姨妈说,她和这个媳妇关系总是不好,建国大约也受夹板气。农村人家的家事总有些是缠夹不清的。
建国后来有了一个女儿,后来又有了孙女。日子平常,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不幸的是表嫂去年得了绝症,很快离世了,终年五十多岁。建国也五十多岁了,头发也白了。他本来就寡言,现在更加沉默了吧。不知他现在是不是还要做椅子。
在我童年记忆中,有一个镜头总是难忘。那时文革时唱样板戏,样板戏最后一场总是武生戏,要翻筋斗,跃虎跳。孩子们也流行练“武功”。
建国很能跃虎跳的,在生产队的“公场”上,建国和小伙伴一起跃虎跳,一连可以翻十几个,在小伙伴中是翻跃最多的。
(从前家里的椅子。建国表哥就是做这种椅子的。)
(乡村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