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无鳞公子,在田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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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无鳞公子、泥猴
(家乡|富春江边)
我与无鳞公子,在田埂上
文|陆生作
黄鳝,野味。
年少时,田埂上、池塘边,或钓,或剪,或挖,得黄鳝无数。一次,在家门口的双眼塘,钓得一条大黄鳝,一斤多重。当场有人愿意掏一百块钱买下,母亲不卖,拎着桶,骑车去镇上,多卖了几十块钱。回来时,车兜里有我两双新鞋。
【一】
我属猫,爱钓黄鳝。
自己找粗细如针的钢丝做钓钩。钩尖不是最重要的,钩门宽度要合适,方便黄鳝吞食。钩尖与钩柄之间不平行,有小角度,与黄鳝拉扯时,方便钩尖扎进它的肉里去。钩柄一筷子长,绑在一根筷子上,就有足够长度伸进黄鳝洞里去。而且,一定要家里常用的筷子,手感好。另外,柄头要弯曲,与绑线之间相互牵扯,使钓钩更牢固,不易在拉扯中脱落。
自己用小锄头挖蚯蚓,多用那种粗粗的青蚯蚓,少用细细的红蚯蚓,红红的粗蚯蚓不能用,太肥嫩,不经用。一次挖个十几条或几十条,养在杯子里,撒一些湿润的细土在里面,蚯蚓就不会逃跑。
(就是它,特韧性,好用)
自己去田埂上找黄鳝洞。这是门技术活,关键看洞口。黄鳝周身黏糊糊、滑溜溜的,它昼伏夜出,次数一多,所过之处,必定光滑无比。当然,也有“人去楼空”的黄鳝洞,稍有时日,洞口就显得粗糙、破败,如没人打扫的庭院,枯枝烂叶积灰尘,而有主人的黄鳝洞,洞口是整洁的、新鲜的。此外,蟛蜞的洞口也新鲜,总有密密麻麻的脚印,它如螃蟹一般横行的么。
能找准黄鳝洞,又有利器,就少不了收获。
【二】
钓黄鳝,不需要伙伴,一个人安安静静,耐心,专注,充实。若是大热天,能感受到汗水从额头滚到鬓角,滴在水田里,荡开小圈圈。
《闽中海错疏》载:“鳝,一名泥猴。”有的黄鳝确实猴精,用钢丝钓钩拿它没辙,大概它也知道“触口是铦钩”。这时,就要拿出软钩——用普通鱼钩,钩柄短,鱼线四五十厘米长,鱼线另一头绑一根小木棍。在鱼钩上穿好蚯蚓,借一根“丫”字形的小竹条叉住鱼钩把它送进洞,然后小木棍插在田埂上,人走开去。过一两小时回来,鱼线绷紧,甚至深深嵌进泥土里,不用说,黄鳝终究抵不住诱惑,上钩了。这种情况,黄鳝已经把鱼钩吞进肚子里,只需稍稍用力一拖,它便乖乖就范。你想想看,孙悟空在精怪的肚子里有多能耐,鱼钩在黄鳝的肚子里就有多厉害。
若碰上再精一点的黄鳝,这鱼钩得过夜,才能让它上钩。
还有更精的,油盐不进。于是,只能把田埂挖开,让它无处藏身。我很少挖田埂的,一是不知道黄鳝洞有多深,二是挖洞有风险。一次,挖进洞去,摸到一粗糙的身体,明知道不是黄鳝,但忍不住好奇,掐住它,用力一甩,把它甩得远远的,一看,果真是条蛇。若是现在,绝不会这么干了,万一被咬了呢!
再有一次,确定它是条黄鳝,又不好好吃食,感觉洞府不深,便徒手开挖,只挖了三两下就看到一截黄紧缩在洞内,它肯定紧张极了,都能看到它把身体挤出了皱纹。再挖,出乎我的意料,洞里滚出几粒黄色的卵,里边还有更多。哦,它做母亲了。一时心软,便把挖开的泥土盖回去。
【三】
在池塘边钓黄鳝,跟在田埂上钓黄鳝,是不一样的。
池塘一周是用石头砌起来的,石头与石头之间都是洞,哪个洞里有黄鳝?若非亲眼所见,是没法确定的。而且,洞与洞之间是相通的。要一个洞一个洞试过去吗?不用!先用引钩,再用钓钩。
所谓引钩,就是取两节毛竹,劈开均分几十条,每一条,底部留个大菩头,其余部分削成上下均匀的细条——都可以穿羊肉串呢。把蚯蚓从细条顶部穿进去,至底部,被大菩头挡牢,顶部插一块蒜头大小的白色泡沫,然后就把引钩放进石洞里。若黄鳝来吃,泡沫就会震动,荡开波浪,发出警报,提醒钓者。然后人跑过去,拿出引钩,伸进钓钩,一会儿,黄鳝就在岸上蹦跳了。若遇上饿极的黄鳝,咬得狠,咬住不放,直接拿引钩拎出来就是。
我初见这种钓法,是一个卖水产的人,在双眼塘里这么钓。几十根引钩一字排开,壮观。他躲在阴凉处,坐着小板凳,静等黄鳝吃食,省力,舒服。
这么好的方法,我一定学的!但是,把毛竹劈成细条,这工夫大了去了。我灵光啊,花几块钱买半斤细铁丝,用尖头老虎钳剪断,每段约四十厘米,一头用老虎钳一扭,扭出一个圈,便是大菩头,蚯蚓从另一头穿入,毫无阻力啊,顺溜,再扎上一块泡沫,半小时内统统搞定。
而且,细竹条易断,铁丝柔韧,弯了一拉就直,可重复使用。
至今,我都为自己这一创举点赞。哈哈。
【四】
在池塘边钓黄鳝,我有一个纪录:在同一个石洞里,先后钓了十几条黄鳝,有大有小。
去池塘边钓黄鳝,最有意思是大雨天,或者夏夜里。
大雨天,池塘水满,有时甚至会漫到路上。这时,水中气闷,黄鳝会露头——从洞里钻出一截身子,鼓着头,像水中长出朵朵蛇头菇,嘴尖稍稍露出水面。若有人来,它便吐出一口气,放出几个泡,头变小,缩回洞里去。等安静了,它又会钻出来。
既然知道了黄鳝何在,有的放矢,一钓一个准。
甚至,用不着蚯蚓,趁它露头在那,用钩门一两厘米的硬钩,快、狠、准,往它身上一扎,甩上岸来。
(头鼓起来了)
夏夜的黄鳝,与大雨天一样,也是要露头的。用蚯蚓引诱,它会追着诱饵钻出来,甚至钻出水面,但一旦超过它的安全距离,大约是身体的一半长度,它就会放弃,缩回去。有时,黄鳝吃食很猛,能听到它咬合的声音,就像把手伸在水中,打一个响指,闷闷的,有劲道。钓黄鳝时,偶尔会故意制造这种声音,引诱黄鳝,但好像没什么效果。
(方言称鳗剪)
在夏夜,最方便的,还是去田间剪黄鳝。
穿上雨鞋,防蛇。左手拿手电筒,右手拿鳗剪,腰间挂个鱼篓。田间的黄鳝,比池塘的胆大,一般它们都是整条在外面的,只要用手电筒照住,拿鳗剪悄悄地、快速地、用力地一钳,黄鳝就扭起来了,甚至绕在鳗剪上。
鳗剪有三排锯齿:一边是凹槽,两排锯齿;一边片状锯齿。平时,片状卡在凹槽内,一旦钳住了黄鳝,它摆脱不了鳗剪的咬合。
若没有鳗剪,徒手也能制服,尽管它滑溜溜的。只要手快,用中指发力,锁住鳝身中上段,它便溜不掉。
(就这么锁定)
耕田时节,田泥中常常会窜出一条黄鳝,就用中指锁住,任其绕在手臂上,往路面一掼,随手取一根稻草,穿过鳃口,挂在一旁。到了夜里,恰好一盘下酒菜。
【五】
因肚皮黄色,所以在鳝字前面加个黄字,名符其实。
听长辈讲,有一种黄鳝是不能吃的,叫大头黄鳝——体色偏青,据说有毒。
我钓到过几次,都放了,不敢要。
不是说它的头特别大,而是它的头与身体不相配,显得特别大。从脖颈处开始,陡然变细,越来越细,直至尾巴。仔细看它,确实不像一般黄鳝面目清秀,透着一股子邪劲,可憎。
据《南越笔记》载:“凡鳝,畜于盆中,夜以火照之,其腾而抢火,火辄灭者,喷火蛇也,与鳝相类,而颔下有细鳞数片,食之杀人。故凡食鳝者,不可不慎。”
这大头黄鳝会是喷火蛇?一定不会!但也不妄论古人记载。只是牢记长辈的告诫,读到古人记载时,自然有了联系。
或许,这大头,是黄鳝中了毒,有了病。口腹之欲,病从口入,不可不慎。长辈的告诫代代相传,总不会空穴来风。
【六】
吃黄鳝,袁枚在《随园食单》中记了三例,录在下边。
1、鳝丝羹
鳝鱼煮半熟,划丝去骨,加酒、秋油煨之,微用纤粉,用真金菜、冬瓜、长葱为羹。南京厨者辄制鳝为炭,殊不可解。
2、炒鳝
拆鳝丝炒之,略焦,如炒肉鸡之法,不可用水。
3、段鳝
切鳝以寸为段,照煨鳗法恨之,或先用油炙,使坚,再以冬瓜、鲜笋、香章作配,微用酱水,重用姜汁。
在老家,一般是破肚,洗净,切断,爆炒。味道不错。
若碰上个头较大的黄鳝,会是另外一种烧法:把活黄鳝放进沸水中煮熟,为了凝结它身体里的那点血,据说大补,然后再去内脏,切段,爆炒。
黄鳝有土龙、地龙之称。头顶有两块肉微微凸起。小时候,听老师讲过一条巨大的黄鳝,这两块肉,凸得像龙角,游起水来,哗哗哗,起波浪。当时,无人敢捉它,害怕啊!老师不怕,捡了个便宜,炖炖吃掉,结果全身浮肿,几天下不了床。他说,是太补了,身体受不了。消肿后,他身体倍棒,总说是吃了这条黄鳝的缘故。
还有一道菜,叫“盘龙黄鳝”——用滚油炸活黄鳝。滚油溅在人手上,还要起个泡泡。黄鳝活的呀,下了油锅怎能不挣扎扭曲?所以,成菜时,它已弯弯曲曲,“盘中虬屈,一如蛇虺之状”。
【七】
黄鳝,无鳞公子。听这名字,文质彬彬,无棱无角无缚鸡之力,不像螃蟹“横行介士”般霸道。若把“鳝”字拆开,还是“善鱼”呢!其实不然,水稻田中若有一两条黄鳝作祟,打穿了田埂,往田里灌水,这小小的黄鳝洞便是无底洞,可把一亩三分田放干,实为农人心头患。
把田埂上黄鳝钓走,也算好事一件。小时候,还有人上门来请我去钓黄鳝的呢!好像为民除害一般。哈哈。
一次,黄鳝上钩,好不容易把它的脑袋拉出洞口,然后进入相持阶段,五六分钟时间,棋逢对手,我丝毫不敢松懈。最终,它突然一松,被我远远甩出,从空中跌至水田里。那时,水稻刚种下,它在前头跑,我在后头追,几乎跑遍了整丘田,精疲力尽,才把它装进水桶,确实一条大黄鳝,有能耐。
如今,家乡稻田犹在,黄鳝却少了,几近绝迹。
记忆中,那个少年,走在湿软的田埂上,青蛙、田鸡跳开去,斜阳暖暖,黄鳝盘在水桶里。
黄鳝,野味,越来越野了,野到你休想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