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文学•散文】朱良启/安徽/那一年,我初登杏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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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7月。整个皖北正处于高温酷暑之中,刚从师范学院毕业的我办好到教育局的报到手续,回到农村家中。一边帮家里干农活,一边等待上班通知。23日下午,我正挥汗如雨在地里除草。邻居路过说家里有人来找我,让我赶快回去。我回到家中看到是一个不到三十岁的陌生男子,坐在我家大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满头大汗,不时用毛巾擦擦脸,旁边立着一辆大架永久自行车。看到我来,站起来自我介绍是烈山区宋疃中学的教导主任,告诉我教育局已经把我分配到该校任教,因为没有电话,所以派他前来通知我:学校研究决定,初三毕业班将于7月25日开始上课,分配我担任初三教师,具体课程安排明天上午到校再说。临走时,他讲清了如何到学校去的路线。
宋疃中学距离我家有二十多里路,听起来不算太远,但我属于濉溪县,该校属于烈山区,不是一个辖区,平时几乎没有交集,心理上有种生疏感。此前我一次也没到过该校。第二天上午我按李主任的提示前去学校听取工作安排。先经过坑坑洼洼、曲曲折折的六七里乡间土路,翻越濉河大堤,通过破烂不堪实际只有七八米宽桥面的“尚河大桥”,再连穿过两个村庄入S101省道,与京沪铁路的支线符夹铁路平行北骑五六里折向东,经过镇政府门前……一路七拐八弯来到一高一低两座山之间的一片院落,没有校牌,低矮的东围墙中间设两扇铁门。环院落没有一条像样的路,全是高低不平的狭窄土路,背后是长满野草灌木的矮山(当地人称北山),铁棍焊接的简陋正门在东面,出门十几米是一片几十亩的黑松林,很森森的,里面老墓新坟、或高或矮的墓碑林立,对初来乍到的人来说,有些阴森恐怖。后来听说是当地某大家族的祖坟所在地。不知咋地,看到此林我老想起《水浒传》中差役谋害林冲的野猪林。
虽然是镇中学,而眼前的破烂不堪还是让我有些吃惊和失落。学校面积不大,三排东西向的砖瓦平房8口教室,中间靠西墙还有南北向六间两口教室。最北排的平房有仓库、校长室、教导处,还住有校长和另一个老师两户人家以及几个单身老师。因为地方实在拥挤不堪,又在门前的空地上盖了三间矮屋,用作厨房。东头靠围墙是两间肮脏不堪,绿头苍蝇成堆,臭气熏天的旱厕。校园里没有操场,除一条宽约两米左右、凸凹不平的砂石路贯通校园南北外,其余全是裸土地,时值高温多雨的盛夏,很多地方都已长满没膝的野草。看着眼前的一切,我叹了口气,十几年寒窗苦读结局不过如此。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既来之,则安之吧。
主持工作安排会的是周校长,50多岁,六十年代初的老大专生,服装整洁,面容严肃,不苟言笑,给人不易亲近之感。另外与会的还有去通知我的李主任和管后勤的王主任以及十几位代初三课程的教师,他们都是老人手,只有我一个新人(在我之后直到本年11月,又进来6位新老师,分别教初一或初二课程)。会前有热心的老师给我简介了学校的一些概况,该校建于1981年,原先是附近几个村为方便孩子上学合办的联中,因为后来区划调整,宋疃乡升级为镇,学校也升级为镇办中学,级别升了,但条件依然是外甥打灯笼——照旧。除了硬件简陋,师资力量更是严重匮乏,号称“三八制”。为何?原来全校共24名教师,有8名公办,8名民办,还有8名临时聘用的代课教师。除了几位大专毕业生,其余学历全部不合格,甚至还有四五位初中毕业生。想想看吧,教学质量和管理水平能高到哪里?不过当时农村的教育条件大多如此,在哪个学校都一样。我们毕业的当年,国家正在对农村教育进行“双基”达标(基本普及九年义务制教育和基本扫除青壮年文盲)验收,其中有个条件是教师学历必须70%以上合格才行。所以学校当年辞退了8名初高中毕业代课教师,我们这批毕业生一到校便全部委以重任。我原是英语专业毕业,但该校当年外语老师略有余,语文教师却不足,学校原先准备让我同时兼代外语和语文课程,我考虑自己实际上更喜爱语文教学,便要求专代语文课程,学校领导不仅马上同意,还让我代两班初三语文课。
虽说教哪门课程、哪个年级都应该是一样的,但当时在实际工作中还是有一条看不见的歧视链的,就课程重要性而言,语数外>理化生>政史地>音体美;就年级而言,初三>初二>初一。我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上来就站在了歧视链的顶端,学校是重视了我,可我面临着众多实际困难。首先是教材问题,学校安排给我课程,可时值暑假,教材开学初才能到,学校后勤说暂时没有教材和教学参考书,我求救于另外两个同行老教师,皆说自己也没有多余的教材,我感受到一股隐隐约约的敌意,这个我不怕,少年壮志不言愁吗!于是到我原先实习的学校找熟悉的老师帮忙,找齐了所需教材和参考书。其次是专业问题,喜爱语文是一回事,教学是另外一回事,我喜爱不等于学生喜爱。我必须赶在学生前面把三年的语文教材认真研究一遍,捋清头绪,这需要时间和耐心,好在对一个上过大学,嗜书如命,精力旺盛的年轻人来说,这都不是问题,很快我就熟悉了六本教材,教育界有句行话:要想给学生一碗水,自己要先有一桶水。我的一桶水即使未满也差不多了,剩下的可以在教学相长中补充。再次是与复习班学生相处的问题,我第一次进入班级有些发懵,教室里黑压压坐着60多人,齐刷刷盯着我,有面容稚嫩的,也有胡子拉它的,目光里有期望、漠然,还有麻木,更多的是疑惑、轻视,缺少一种灵气和活力,这是心理压力大形成的面容。因为当时的农村孩子除了考学跨出农门,基本没有什么好出路。大部分家庭认准让孩子考个中专就行,与上高中相比花钱少,见效快(闭塞的环境和迟钝的感觉使绝大部分家长甚至老师根本不了解社会的发展,在那个年月,中国高等教育即将迎来大发展,教育市场化和扩招政策呼之欲出)。偏偏当时中专每年也只给少量的名额,加上观念的落后,短浅的目光使他们让孩子一年年的复习考中专,班中大部分学生都已在初三上了三四年,最多一位女生足足上了九年,若从年龄上看,比我还大一点。
正因为他们在初三呆得时间长,资格老,教材比我更熟,在讲课文时,他们有些不屑一顾,不怪他们,一篇课文学了若干遍,像一根被啃了数遍的骨头,没有一点新鲜感,所以上课时没劲没趣,但又没办法逃避。要么做其他作业,要么搞些小动作。不过我很快看出了他们的薄弱点,只是熟悉课本而已,但阅读量小,见识少,对问题,对现实缺乏深入思考,并不是真正领略文字之美,离开课本往往就乱了阵脚。举个例子,他们可以把某个诗人的作品背诵入流,但对诗人的生平却不甚了了。他们实际上并不知晓语文课程入门简单,学好却大不易;学些皮毛容易,知髓知味难。轻视语文加上读书少,导致他们能考个差不多的分数,但想出类拔萃很难。还有大部分学生眼中只有中专,有的连高中是干什么的都弄不清,这也让我感到悲哀。鉴于此,我在教学时,除了讲解课文,更注意不让他们死学课本,极力拓宽他们的知识面,另一方面引导他们挤时间读些经典名著,读报纸上的重大时政新闻和好文章,让学生知道外面还有更广阔的世界。慢慢地我的课堂能够吸引他们了。一句话:尽管学生不完全被教师所左右,但教师的教育会成为一种力量,可引导人前进和向上。这也是我以后几十年一直坚持的教育原则。
不是所有的学生都想学习,我带的两个班中都有无所事事混日子的学生。空虚的精神加上旺盛的精力使他们不能安分守己,老师也难以管教,听说我去之前的两三年里都有学生大规模的打群架,甚至开着四轮车,带着猎枪“远征”其他乡镇,成为“混世魔王”。我年轻气盛,眼中不容沙子,对诸如迟到旷课,不认真学习,违反课堂纪律的现象先是劝告,不听就严厉批评。尤其厌恶那种对学习漫不经心态度之生,说话有时很难听,让有些学生接受不了,有一次在我傍晚放学回家到半路时(因为本学期分来七位新教师,除了外地的勉强安排了临时集体宿舍,其余的都回家,学校实在连破屋都挤不出来了,我虽然离家20多里,但也是顶风冒雨、在严寒酷暑中一天四次来回奔波),一位流着长发,流里流气的小青年跟着我一段路,突然窜上来靠近我说:听说你教书很刺毛,小心点啊,当心挨砖头!然后骑车跑了。我刚反应过来,这是威胁我呢。我看出这家伙只是受人指使的小卒子,而且色厉内荏,不然当时就会拦着我挑事,而不是快速逃离。不过此前确实有一位老师在回家途中挨打住院半个月,我还是防着点吧。我也不给父母说,怕他们担心,于是我每次上下班途中车头挂的包里放着一把锋利的水果刀,心里想,我只有这一条路可走,躲也躲不掉,教书育人是我的职责,如果有人挑衅,不客气,用刀反击。带着这样一种悲壮的心理,这把刀我带在身边将近两年,直到我跟许多学生及家长处的很熟,大家互相了解,我才放下利刀,解除戒心。
还有一件事让我难忘,在次年春天,初三学生已经面临中考了,一天上午最后一节课,我讲完试卷放学,还没回到办公室,一位平时成绩不错,有些腼腆的女生追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张纸,说着老师等我一下,我有个问题要问。我站在门口等待,她到了跟前,却猛地一低头,满脸羞涩不说话了。我不想耽搁时间,大声催促她:“什么问题,拿来我看,说完回家。”我一催促,她更是脸红,说不出一句话。我还是催着她快说。被我可能被我催急了,她把手中的那张纸朝我手里一塞,低头跑了。我愣了,回到座位一看,不是什么语文试题,是一封无头无尾的信,内容大概是一个女生喜欢上一个人,满脑子对方的影子,她想表达却又不知道如何表达,就想问问我怎么办才好。回家路上我思索了一路子,第二天才抽空找到她,告诉她这个年龄有这种想法完全正常,只是现在正处在升学的紧要关头,还是以学业为重,待升学过后再考虑这事更好等等。还好,这女生好像听进去了,学习劲头不减,当年考入师范学校,后来也成为一位很优秀的教师。
1995年7月,我带的第一届初三学生参加中考,让大家没想到的是带考期间又险些出了一桩要命的事。因为学生要到淮北市里考试,需要住宾馆,住宿学生里有几个在外面借读回到我们学校参加中考的,与本校学生不熟,在宿舍里发生口角,继而打了起来,是一个借读学生李某先动的手,我们带考老师得知后迅速把当事学生带到休息室,问清情况后,批评了李某,本来李某能承认错误事情也就结束了,没想到李某态度死硬,拒不承认错误,反而说那个学生该打,而且打就打了,怎么着?他的态度激怒了带考老师们,我大吼一声:你仗着个子大野蛮,打人还不承认错误,那好,我现在就揍你,也没错误。冲到他跟前要揍他,不过还没等我到跟前,挨打学生的班主任已经“嗖”一拳打在李某肩窝。其他老师也是一片怒吼。只见怒吼声中,李某变了脸色,身体开始摇晃,继而像烂泥一样瘫在地上。有老教师看着情形不对,赶紧止住大家,察看李某,只见他眼睛紧闭,喘气短促,一副濒临死亡的感觉。众师大骇,打他的班主任背起他往外就冲,好在门外就有出租车,离人民医院很近,到得人民医院赶紧抢救,慢慢恢复了正常,医生说此人应该有癫痫之类的毛病,受了严重刺激,诱发此病,不及时抢救,后果不堪设想。两个老师陪护李某一夜,第二天完全恢复正常,大家才放下一颗悬着的心。这次经历又让我涨了见识,多了一次教训。
当年中考结果揭晓,我带的两班语文成绩都不错,复习班考入中专17人,占全区五个初中共30个名额的大半,另有一部分学生开始转变观念考入重点或普通高中。学校很满意这个成绩,第二年又让我继续留任初三两个班的教学,并担任复习班班主任(只是我没想到这一留任就是13年,直到调离该校)。回首期年,一幕幕往事涌上心头,我一年中的收获远远超过十年寒窗读书所得,除了学生的成绩,更有成绩以外的东西:初步认识人心的难测,江湖的险恶(我到校不久,有人教我打牌,有人教我吸烟,有人教我蔑视纪律,有人在静静地看别人的笑话,但更多的人帮我提高自己);遇到困难我学会苦苦坚持,当你觉得实在撑不下去了,那就努努力把这一天熬过去就好。也许一觉醒来,一切便都有了转机;这一年,我真正意识到教育对一个人人生的意义,尤其是一般的平民子弟,而教师不仅要教书,更要育人,帮助学生指明前进的道路;我讨厌过学生,讨厌过教书,后来变得热爱学生,热爱教书,在教学中我还看到自己的不足之处,教书之余,我更加拼命读书来提高自己。
海子说:“我们最终都要远行,最终都要与稚嫩告别,告别是通向成长的苦行之路,”如果说这个告别有个时间段的话,我的告别时间段就是初登杏坛这一年的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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