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中秋和国庆“双节”巧遇同一天,我携妻带女回老家,陪远在河北农村的父母一起共度中秋佳节。岁月流转,自从17岁离开故乡,许多次逢年过节我都没有回过老家。每次回家和离家,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相逢时,母亲满脸的微笑和离别时眼角溢出那不舍的泪水。这一幕总让人觉得“背井离乡”原来是那样的不幸与不舍;总让人觉得身为人子,不能在堂前尽孝,原来是那样的痛惜;总让人想起“父母在,不远游”是那样的合乎情理。这一次当我走进村口时,两个女儿远远地看见祖母,飞奔着张开双臂喊着奶奶,扑进母亲的怀抱时,我发现母亲眼睛里流出终于见到在外漂泊多年的孩子,看到他们回家时那喜悦的泪水。母亲转过身,用袖子擦拭几次眼角,又抱着自己的孙子,露出发自心底的,满脸的幸福微笑。在10多年的单身岁月里,每每提到家乡或回家,母亲总是说我忙,不用老惦记家,不要惦记老人。她总是说,他们都很好。那时,我思念家乡或家乡的父母,在时间上,是可以用分钟来计量的,有时也就是理性地思考那么一会儿,又投到“身在异乡为故乡”的生活中。期间苦了、累了,也时常给母亲随口一说,而换来得是她经年的挂牵及长夜里的诉说。她不住地和父亲念叨我在外的不易,许多时候他们就这样说说停停,期间不知多少次母亲因为牵挂,为我落泪,经常是和父亲在长夜聊天中,直到东方发白,他们又该起床忙碌了……这些彻夜无眠的牵挂里,有我工作不顺时,有我买房装修时,有我娶妻生子时,总之都是儿行千里,母亲心头的挂念和忧愁。
一
随着年深日久地在外漂泊,随着年龄的增长,对于家乡、对于母亲、对于亲情的牵挂也越来越多,尤其是逢年过节时,佳节思亲的怅惘总是千回百转、挥之不去,却下眉梢、又上心头。说句实在话,从事文化工作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为母亲的或好或坏,思念与道别,写过只言片语的文字。但自从我离乡时,在远方的问候中,在匆匆回家时,母亲那满脸的笑容和眼里的不舍,那忧伤的泪水,令我久久挥之不去,令我刻骨铭心。小时候的母亲,家里姊妹多,没有上几天学,识字不多。她不会用很多言语来表达自己内心深处的情感,她表述自己感情最直观的方式就是最朴实的微笑和最忧伤的泪水。1997年1月23日,是我离乡外出的日子。时节已经接近年关,寒冬腊月的冷风里夹杂着一星半点的雪花,天气阴霾干冷。在出发前的前几天晚上,母亲总会坐到我身旁叮嘱:孩子,在外一定多加小心,在外要和身边的人和得来,多学习,一定注意身体,爹和娘一直会等着你回来,等着你有所成就……临行那天一大早,母亲送我去村口,我们拿着行李,母亲什么话都不说,只是一个劲地抹眼泪。早晨那朦胧的晨曦映着村边小溪石潭边的歪脖柳树,在清澈的河潭里,母亲那挥袖擦泪的画面,让我至今久久不能忘怀。不,是已经印在我的心底。告别母亲,朝一心向往的城市进发吧!对于我来说,这不亚于第一次上战场一样告别。时过经年后,我知道在我的家乡,许多孩子离开自己的家就再也没有回来。当然人们进城打工是为了自己和家人对金钱的渴求,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并没有去镇守祖国的边疆,也没有上战场那样高的境界和伟大。但母亲在小石潭边擦拭眼角泪水的倒影,对儿的牵挂还是那样的心心念念,我想起前苏联诗人叶赛宁的《母亲的祈祷》:
在村庄的尽头,
有座小屋又破又老,
那儿,有一个老太婆正在祈祷,
她回忆自己的儿子……
那稀疏灰白的双眉,
紧锁住心扉,
而从她的眼睛里,
撒落下串串珍珠似的泪。
二
公元2020年,中国干支纪年庚子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农历的大年三十,我带家人回老家陪父母过年。早在我们回家之前,老家的一切步调都还是四平八稳,喜乐自在。母亲电话里告诉我,家里的暖气安装得很好,说暖气热了屋子就热了。“你们放心回来吧,保证娃娃们不会受冻。”吃过大年初一早上的饺子,一切都变了。村里的大喇叭直接链接县“抗疫小组”的广播,一轮一轮地要求注意“新冠肺炎”的广播再一次响起,要求注意疫情的严重性、认识的不深刻性、生命的重要性。母亲老立在院子里仔细倾听,听完母亲又低头回到堂屋坐下,久久不说话。村里的广播再一次响起,要求所有的聚会、拜年、玩乐全部取消。母亲又一次回到堂屋,心事重重。母亲对我说:“不行,你们就都走吧。你们领着老婆孩子回来,遇见这事儿,我不放心!”一会儿,我弟弟和弟妹从长辈家拜年回到家。兄弟说他遇到了在“疫区”回老家的“那个人”,还说几句话,心里很担心……我弟弟在屋内踱步、沉思,他也是带着妻子回家过春节的。兄弟说,“明早我们和我哥嫂都要各自开车回家,中间不能停留,带些吃喝;我们不能怪罪见面的乡亲,他们不应该受到歧视。”第二天一早,我们纷纷离开自己的老家。我和弟弟要求孩子们亲亲爷爷奶奶,奶奶眼里又流下惜别和不舍的泪水。奶奶一个一个挨个儿亲了孙辈们,她依然像往常一样用背架把老家的土特产帮父亲背在肩上,走过崎岖的山路,背到公路边我们的轿车旁。母亲把所有东西装好后,又一次显出她那失落的、惜别的、不舍的怅惘,母亲又在一边悄悄地擦眼泪。兄弟说,我们走吧!要求自己的儿女和奶奶、爷爷说“拜拜”。我的孩子也在稚声稚气中喊着和爷爷奶奶说再见。呼喊在冷风中的白气清晰可见。汽车发动了,汽车绝尘远去。我在反光镜中看见母亲在原地不住地挥手,不住地擦拭眼睛。所有的言语,所有的嘱托都在她离别的泪水里,都在兄弟的理性决策里,都在我的心里。
“浪淘沙·离家”
聚散竟匆匆,人去楼空。
徒留忆梦与残盅。
从此月在他乡明,难解离情。
无处觅乡影,却恨西风。
杏花时节雨却冷。
把酒点滴到天明,一帘幽梦。”
余离家23年矣!
最初孤身出门远行,漂泊他乡。尝遍世间冷暖,受尽人间别情。庚子年春节,我携妻儿回家,大年初二一早又匆匆离别。
临行时,辞别爹娘,心事重重,欲言又止,何时再相见?祝福家人,祝福父老。
离别后,经常在梦中见到故乡的点点滴滴。
长夜里,时常独自在窗前徘徊。
那淅沥的春雨,打湿了我心中的惆怅。
何处是归路?长亭更短亭。
今年中秋国庆,全国人民迎来了等待已久的长假。兄弟姊妹们又回家了,家再一次变成温暖的港湾。母亲依然在为自己的孩子们准备回家起居和吃喝的一切。母亲还是那样的欢心和快乐,但我明显地发现母亲的头发已经是“半树梨花”几近满头华发。母亲的脚步已经蹒跚了,她总说,请客吃饭的大菜,你们做,或让你妹夫做吧……当我们都在山吃海喝时,母亲从不上饭桌,她自己悄悄躲在厨房里喝稀饭,有一点点咸菜,或只往稀饭里放一星盐巴,她说自己已经吃不了咸的菜肴和饭食。酒席散尽,有时不免会“掰正”兄弟姊妹的礼数对错,母亲的内心总是充满委屈,她有时也说大家都各立门户了,无论谁,父母都不会再说你们,其中的对错,你们自己会懂得……儿女言语失格时,母亲还是默默地擦拭自己眼角的委屈。华北大地在今年的中秋时节,天气变得异常清冷,天气阴晴不定。土地,岩石,人的肤色似乎都变得黯淡无光,但母亲却要求我在门前那小块白菜地边上为孩子们照一张照片,那白菜地长势正好,绿色葱茏,一派生机,似乎越是秋风萧瑟,它越是长势旺盛;她说喜欢孩子们在这样的场景中的样子,她喜欢和孩子们在门前一起欢笑。其实我也知道,马上就是“寒露”节气了,太行山区的草木,在清晨马上就要披上晶莹的露珠。“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鹄南翔,念君客游思断肠。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一年中最为萧瑟的季节又将到来,马上就是冬天了,想必我的母亲,我的家人会在温暖中度过最萧杀与寒冷的时节。这应是远方儿女的希望与愿景。又是一年寒露节气,写此拙文正是此时;所有思念,所有比兴都化为一腔相思罢了!一首《长相思》以慰藉内心:
长相思
华山峰,太白峰,
故地秋山相送迎。
离别谁知情。
思君情,思谊情,
轻解罗衫梦不成。
寒露湿窗棂。”
本文作者:乔言,男,生于1979年,中共党员,曾供职于中华儿女报刊社陕西分社,邢台市信都区(原邢台县)路罗镇桃树坪人。少年离家,外出求学,孤身打拼,最高求学到攻读博士学位,争得一方自己的空间。身在外,时刻关注家乡,已经发表多篇思念故乡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