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年前,大约也是这个时节。我们二十来号人,全是些喜欢舞文弄墨写写画画的,坐在镇政府高大却并不宽敞的会议室里,——因为是百多年前的庙宇所以高大,因为工作人员一再增加不断进行新的隔断所以略显局促。听报社的资深记者给我们上新闻辅导课,讲解如何写导语,如何切主题。赵宁章老师正讲得眉飞色舞的时候,轰隆一声巨响,屋里陡然陷人黑暗,瓢泼似的大雨夹着冰雹倾泻而来。夏季的暴雨是常客,冰雹倒不多,这回老天铆足了劲儿,要给学习新闻写作的一个印象。我们权当抢新闻,涌到四合天井里,小的冰雹有板栗大,大的像鸽子蛋。这都成了旧闻,我之所以把这件事情记得那样清楚,实质并不是因为冰雹,是因为从那天开始认识了一个新的文友——尹冬。永泉是我过去的朋友兼同事,借助新闻写作以及文学创作的名义,进一步加深了感情。新的文友尹冬是个外地人,认识纯属偶然,完全基于爱好,本来是纯粹的,慢慢加深和拓展,一步步成为关系匪浅的朋友。二十多年来,能够在文字领域有一种追求的动力,绝对离不开他们的关注、鼓励、支援。我们仨曾经合作写过好几篇有些分量的稿子,在省内外的一些报刊上发过头条,也一起写过同题的文章,承蒙编辑照顾在报纸的副刊上同时发表,结果稿费都变成了酒水,浇灌了友谊之花。三个男人,年龄相差不大,行事作文却各有千秋:永泉老成持重,诗歌散文小说都有几刷子,拿出手的,都是自己精雕细琢过的;尹冬在部队里受过较为专业的新闻培训,一件平凡的小事,他的叙述角度会异于常人;我是个读书很杂的,偏爱运动,文字可能铺张扬厉些。我们仨,从此有了共同的情人,激起了骨子里的争强好胜,这个默默的情人也在悄悄地考验一个人的耐力和综合实力。二十多年来的林林总总值得终身回味。其实我同文字结缘很早,小学开始阅读课外书,初中和师范的时候更是狂扫图书室的巨著。几十年来,在这块土地上,收获的稗子和稻谷都有,收获的西瓜和芝麻也有。只因为我栽种的就是稗子和稻谷,播下的就是西瓜和芝麻。既然我笃信种瓜得瓜,也就该笃信含泪播种必将欢呼收割的深刻。十年前,“5·12”汶川地震之后,我一边忧虑灾区人民的生产和生活,一边猜度原定的北京奥运火炬传递活动是不是需要改期。是偶然间看到全国奥委会在各地征集奥运火炬手消息的。刚好那天是报名的最后一天,我把电话打给县组委会,工作人员的答复有些含糊,似乎名单已经内定。我有些气愤,直接质疑他们是不是应该按照要求严格筛选,神圣的奥运精神不容亵渎,一定要找到最崇拜最适合最能展现的作为代表。我的一番义正辞严起了震慑,工作人员毫不情愿地接受了我递交的申请。我觉得是自己热爱运动的优异表现,征服了组委会的成员,也可能是我前面的那番责难发挥了作用,——这是我极不愿意的。在以后的评选和公示里,我都榜上有名。最后,经过层层考核,荣幸地成了重庆地区的火炬手之一,在4月底的时候接到了全国组委会的预通知。汶川地震,全国哀恸,百年奥运,举世瞩目。自然灾害和千年盛事碰在了一起,该何去何从,该以谁为先?5月底,组委会通知火炬传递照常举行,不过调整了地点由重庆改为万州。6月初进一步通知仪式从简,节减的费用支援灾区建设。不久又正式通知,2008年6月15日,星期日,在万州站参加火炬传递。那时还只能乘坐快艇到万州,为确保万无一失,我和望皓先生13日就赶到了万州,自费住进三峡宾馆。14日下午报到后,集体聆听教练讲解注意事项,如何传递并点燃下一棒,如何下车提前做好准备,如何和现场观众互动,如何单手握举双手上举,等等。讲得很细要求很严,连护腕、头籀如何佩戴都做了要求,还特别强调饮食注意安全,预防感冒影响精神面貌。会上公布了每一棒的名单和大致距离,由过去计划的每人200米缩减为每人50米。会后还特意集体乘车,沿着既定路线进行了一次仿真度极高的模拟。前期这些繁琐的工作,教练交代事无巨细,我们每个人都一丝不苟。因为这是一个全球直播的活动,容不得半点闪失。我们是追求完美的人,一个泱泱大国的形象就在这些完美的细节之中。虽然只有短短的50米距离,现场的激动热烈让人永生难忘。我下车准备传递的时候,突然下起了大雨,但我和现场的观众们全然忽略了雨的存在。我们和燃烧的火炬一起喷薄,一起挥洒狂热,高喊:中国——加油!中国——必胜!中国——万岁!我们还一起喊:点燃激情,传递梦想!那个时刻,我已经分不清泪水和雨水,只听到这些简短铿锵的口号,回荡在南浦大地,回荡在大江南北,回荡在长城内外。我在万州传递火炬的时候,我至亲的人们都守候在电视机前观看直播,但他们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出现(按照要求,火炬手一律不得携带手机),从头至尾看完了都不晓得哪个是我,直播主持照例是要报火炬手姓名的,结果也没听见。亲人们很失望,我的外甥早已在班上吹了牛,结果受到同学们汹涌无情的嘲笑。直到我从万州回来,把带有标志的护腕和头箍送给他,第一个让他摸了传递使用过、然后作为纪念品赠送给我们的真火炬,他才转泣为笑,重振精神。原来我是第208棒,接近主会场,恰好我传递的时候,直播的镜头转到了会场上。我个人的兴奋和幸福,远远抵不过主会场几万人的集体快乐,我的身影没在美丽的屏幕上让亲人们看到,也就很正常。转瞬十年,细节犹存心间。只有亲身经历才会懂得,当一个人的举止和国家民族的大义紧紧连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感受到国家的力量,才会融入到民族的幸福之中。
2008年6月中旬,作者与编者合影
三年前,我到了现在工作的地方——巫山博物馆。过去三十多年来,我最多在一个地方工作五年,不断调整新的工作环境,也不断促使我转型和成长。这一次,同我打交道的,全是以前没有触碰的:200万年前巫山人的牙齿以及小种大熊猫化石,5000年前大溪人蜷屈的身体,他们身旁的墓坑里精美的陶器和玉器,1000多年前唐人遗存的瓷枕……我得承认自己对文物的无知,以及历史知识的浅薄。这些沉默的器物背后,一定有许多被淹没被忽略被遗忘的细节,一定有许多曲折的经历和跌宕的故事。我没法让宝贝开口说话,只能拭去历史的尘埃,擦干净陶俑的脸庞,必须保证绝对安全地传承下去。一个外行人,想要做一点儿像模像样的事情并不简单。我就从一个外行的视角来打量这个高冷的岗位,提出很多内行不会关注的蠢问题,解决了这些问题,可能就打开了一扇又一扇新的窗口。三年来,我和同事们一起,坚持举办涵盖了文化、体育、养生、饮食、烹饪、育儿、民俗、文物、教育、健身等领域的各种主题讲座100余场;邀请县内濒临失传的竹琴、巫音、唢呐、皮影、踩堂戏、山歌、杂技等民间艺人来此登台演出150余场;持续播放在巫山拍摄的《等到满山红叶时》《嫁花》《她们的名字叫红》《峡江疑影》等电影130余场次;还贴近巫山人的生活,讴歌祖国新时代的巨大变化,自主策划推出了百年巫山系列展的《山水悠悠》《家国永恒》《票证年代》,以及《守望文明》《猪年话猪》等临时展览。每年一场大型亲子活动,每年春节的主题社教,每年的晒全家福活动,已经成为我们的品牌。我们的工作,内行可能不屑一顾,甚至充满鄙夷,因为这些工作似乎和博物馆没有关联。回望我们的初心,是要将不同阶层不同年龄不同学历的人拉进来,我们要让他们在这里找到自己以及家族的影子,要让他们感受到文化尤其是传统文化的魅力,如此,热爱祖国热爱家乡就不再是一句空洞没有根基的口号。作为一个看门人,关上门很简单,如何正确地打开门,如何让路过的人主动跨进来,是需要长期并反复思考的课题。我承认,自己的工作做得很不够,我时常心怀愧疚和失落。前两天的一件事又给了我启示,一位专业的摄影师要拍摄馆藏的一件文物,但他特意挑中了一件口沿上有缺的,精心地把这个缺做了特写,还以缺口为切入点拍摄了器物内部的细节。他说,这个缺,就是岁月的留痕,就是可以看见的历史。立秋,是二十四节气中第十三个节气,北斗星斗柄指向西南,于每年公历八月七至九日交节。立秋是秋季的第一个节气,为秋季的起点。
又是秋天了,又要进入秋天了。这个季节总是充满哲学悖论,也在不同的维度上引起农夫、诗人、侠客的争论。我,就只能从经历的角度,表达自己真实的心境。三伏带秋是句农谚。雨过三秋是个俗语。前者说立秋正当三伏,虽然名义上进入秋天,却是一年最热的时光,一切没想象的那么简单。后者常常也说成水过三秋,光阴荏苒不可逆转的叹惋尽在其中。我之所以把这两句话搁在一起,是想表达一种情绪:我的心中可能仍有一定的温度,它一定在慢慢地退烧,一定会退烧,而且我根本就没有办法,也不打算去收集热量和灰烬。我相信,一个季节有一个季节的风景和衰落,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美丽和忧伤,一段人生有一段人生的幸福和虚妄。回望夏天的旅程,时光拒绝了穿越,我已无法再做一个追风少年。站在秋季的门槛,主题宏大的盛宴已经开场,既然秋天的风吹不来夏天的雨,我就着一袭白色长衫,踯躅于山重水复的征途吧。假如,有幸遇见了你,请允许接受我郑重的邀请:不管风雨如何,请与我一路前行。
主编/ 刘庆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