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乡风情录|蒋平:六月雪

六月雪

蒋平

十几年前,弟弟在省城一家酒店做面点师。他手艺不错,又爱琢磨,老板很喜欢他。只因工资不高,弟弟就动了跳槽的念头。
俗话说:瞌睡来了个枕头。不久后的一天,弟弟来电话说,老黑在临汾一家酒店当上了厨师长,要他过去,工资是现在的三倍。家里人却不赞同。酒店才刚刚试营业,能不能开业还在两可之间,更何况老黑那人总叫人不放心。
老黑其实不黑,白白净净,大脑袋,薄嘴皮儿,特会说话。他总能找出理由让手下陪他老婆孩子或者他老家来人等等,逛街、采买,或做些杂七杂八的事。每次老黑都会说,“咱弟兄们不要见外,该买啥你先帮忙买了,哥不会亏待你。”然而,每次帮了忙之后就再也没有下文了。更可恶的是老黑喜欢罚钱。比如,丢失或打碎一个盘子或者小碗,罚五十块钱,说是餐损费。或者,因材料不好,糕点做不成,也是罚。人们心里有怨言,私下里就叫他“老黑”。
家里人一想起老黑的过去种种,极力阻拦。可弟弟说看人要多想想人家长处。再说,给的工资不少。无奈,家里人也只能遂了他的心愿。
弟弟出发的那天,是农历六月初六,家乡的夏天刚刚开始。那日早晨,风凉凉的,阳光特别柔。弟弟站在路边的杏树旁等车,晨曦中的弟弟着白色的衬衣,深蓝的西裤,感觉就是一个小白领。母亲说,“六月初六,是好日头,六六大顺。”弟弟笑着说,“娘,你不用担心我,又不是头一回出门。”
我和母亲目送他离开,他从车窗探头出来,挥着手,转过弯,远去了。
母亲边走边忧心地说,“老黑那个人手黑,又鬼谝溜骗,叫人实在不放心。”
我安慰母亲说,“咱多往好处想想,飞儿也是警醒的人。”
然而不久后,母亲的担忧成了现实。刚刚二十多天,酒店就把他们这一批人全辞了。失了业的弟弟没有及时回家,继续留在了临汾。
过了几天,母亲发现了异常。接连好几天,弟弟都没来电话。打过去则不是占线就是关机。这让母亲很紧张,一直不断地给我们姊妹几个打电话,让找。我觉得母亲多心,一个大男人能怎样,难不成还叫人骗去做了女婿?母亲焦急地说,“飞儿以前一天问家里一次,好几天了,联系不上。”我们也慌了,忙轮番打过去,依旧没反应。
就在我们想到要报警时,弟弟来电话了。问他在哪里,他说,在北京。没有一点征兆,怎突然到北京了呢?我说让北京的哥哥找他,他又说在天津,忙着看古董。我心里也不安起来。想详细问问,已挂了电话。又失联了。
母亲急得吃不下饭,也睡不着。父亲气得嫌弟弟没听他。忽然想起弟弟是老黑叫到临汾后出了事情的,我忙找了老黑电话问。他回答:我也不知道。蹊跷的是,打通老黑电话后,弟弟的电话通了。
见不到人,也回不来,一家人紧张、焦虑但又无可奈何。
这种日子持续了大概一个月,弟弟突然回来了。只是,一下子瘦了也黑了。头发老长,乱糟糟的,胡子拉碴。白衬衣上有好多的污渍汗渍,裤子也是皱巴巴的,鞋子上也是灰土土的。整个人好像呆了傻了。他问母亲,“娘,我要是回不来。你就不知道报警?”母亲一下子搂住弟弟哭了。
原来,弟弟被老黑骗到了一个“搞直销”的地方。起因是老黑被人拉到里面后,为脱身把弟弟骗进去了。弟弟被逼着进银行刷卡,刷净了卡里的钱。在惊恐和饥饿里,弟弟的积蓄被榨干,身体也垮了。
死里逃生的弟弟出来后,报警。可无人管,也无处可去。老黑,也不见了。他站在临汾的街头,看着从身边来来回回走过的人们,看着雾蒙蒙的天,绝望极了。虽然是盛夏,可他感到了彻骨的寒冷。
弟弟整个人变了。之后,虽勉强又可以工作,但精神大不如前。
那年的六月,我的家乡日日晴好,然而在弟弟的生命中,却是下了一场最大的雪。这雪,一辈子没有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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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平,武乡人,爱好读书写字旅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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