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城中村里的“油画工厂”:流水线复制世界名画,凭什么占领欧美市场?
作者:正解局
这座耗资1亿,颇具现代设计感的美术馆,就建在大芬村里面。
它和身后均价5万一平的高层住宅,还有面前大多只有五、六层高,刷得五颜六色的村民自建房,形成了一幅奇特的图景。
视觉的冲突和内核的相融,就像大芬村和它赖以扬名世界的油画一样。
若不是国内媒体和《纽约时报》、BBC、NHK这些全球知名媒体的报道,人们很难相信,这个30多年前还是靠种水稻为生,只有0.4平方公里的小村子,曾经出产着欧美56%以上的商品油画,年产值能达到40多亿元,创造了“中国文化产业的奇迹”。
曾经的“中国油画第一村”,将要走向何方?
世界油画,中国大芬。
在大芬村入口的楼面上,写着这8个字。
大芬村入口
深圳龙岗的大芬村,如果与油画没有关联,就和深圳众多的城中村没有什么两样,甚至,村里的楼房比其他村子还显得低矮许多。
这里却是全球最重要的商品油画(俗称行画,多为世界名画的仿制品)基地。
在0.4平方公里的弹丸之地,密密麻麻挤着1200多家大大小小的画廊,聚集着8000多名油画从业人员。
《向日葵》《蒙娜丽莎》《麦田》《星空》,无论什么世界名画,都能在这里找到,至于价格,从几十块到几百块都有。
最鼎盛的时期,这里每年出产的油画,占了全世界油画产量的近60%。
2005年前后,欧美市场上70%的油画商品来自中国,大芬村自己就贡献了这其中80%的份额。
据不完全统计,2005年大芬村的油画产业产值是2.79亿元,2007年上升至4.3亿元,随后更是节节攀升,到2018年达到了45.5亿元,成为全国最大的油画生产、交易基地,也成了全球重要的油画交易集散地。
大芬村油画产业链
说到大芬崛起成为“中国油画第一村”,就不得不提1992年的那次封神之战——400多个画工,用一个半月的时间,完成了法国客户36万张油画的订单。
当时为了完成这个订单,大芬的画工们发明了“流水线”的画法——20个画工排成一排,一个人在最前面调色,一个人画天空,一个人画山,一个人画树,另外一个人画房子。
这样每个人只画固定的一部分,不仅速度快,而且质量稳定。
流水线模式随后成了大芬复制油画的法宝,订单源源不断,形成产业集聚效应的大芬村,开始真正成为行画的加工基地。
专攻一幅作品或是一种风格的模式,让大芬村批量复制出了数十万计的世界名画,也复制出了不少的“中国梵高”。
纪录片《中国梵高》讲述的就是大芬村里的“梵高”们,影片中的赵小勇和周永久,就是众多画工里靠画梵高成名的代表。
纪录片《中国梵高》场景,大芬的画工师傅带徒弟,甚至全家上阵,临摹的世界名画数量以十万百万计
他俩都不是什么科班出身。
赵小勇以前在陶瓷厂打工,往瓷器上画图案的,后来嫌厂子里工资低,听说在大芬画画能挣钱,就跑来了。
周永久就更大胆了,1990年,听说村里有人在大芬画画为生,从来没学过画画的周永久,揣着80块钱就到大芬,当了画工学徒。
和数不清的画工一样,他们来到大芬村最初的目的,都是为了挣钱。
那时,艺术对他们来说,还是一件很遥远且神秘的事情。
从调色、用笔开始学,他们最好的老师,就是梵高。
在大芬村疯狂接单的那些年,画工们一般都是从临摹《向日葵》《星空》这些世界名画开始,因为“比较好学”。
当然,这不是因为梵高的作品容易画,对生产线上的画工来说,梵高的画往往是大订单,他们可以一边练手一边卖画。
毕竟,市场需求在当时是完全压倒艺术性的,哪怕再难也要学会。
就这样,成百上千个名画工挤在出租屋里画出的《向日葵》,被挂在遥远的欧洲梵高博物馆门外的商店里,大芬村也通过这种方式,连接着最艺术与最市侩的世界。
纪录片《中国梵高》剧照
连续20年重复画着同一个画家的几幅作品,还是能在赵小勇和周永久们身上催化出对于艺术的兴趣和追求,既熟悉又陌生的梵高,也似乎与他们产生了某种精神上的关联。
纠结了好几年,靠着临摹梵高挣到钱的赵小勇终于去了趟欧洲,亲眼去看看那张他画了20年的世界名画。
当他看到那幅他再熟悉不过的《向日葵》,却发现还是和自己的想象不同;当他在欧洲的店铺里看到自己几十块钱卖出去的仿作,卖到几百欧元一幅,他的心情是复杂且失落的。
周永久也有机会去“亲密接触”梵高,不过他的选择更决绝。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被禁锢在梵高的世界里,他把画笔换成了铲刀,小心翼翼地尝试着改变,开始画自己心里的向日葵。
周永久在大芬村的一间工作室,如今这里的画作更多的是他自己的创作
如今,赵小勇转战浙江开着自己的画廊,作品多数销往国内;而周永久在大芬村开了好几家画廊和工作室,也在北京开过个展。
他们的作品得到了市场的认可,他们的角色,也从一个临摹的画工,转变成了拥有创作自由的画家。
“中国梵高”的顿悟,既有自己内心追求艺术的发现,也有市场大环境跌宕的驱动。
他们和大芬村的转变,一半是发自内心,一半是出于无奈。
大芬村复制名画产业经历的几次低潮,都和国际经济形势相关。
长期以来,中国文化对外贸易都是“只进不出”,只有大芬的商品油画是唯一绝对顺差产品。
也正是因此,大芬油画村曾经被誉为“中国文化产业的奇迹”。
从1989年卖出第一张油画,到上世纪90年代末,大芬村其实一直都是“墙里开花墙外香”,因为他们的画几乎不用进入市场,画好之后就被打包从香港发往欧洲。
大芬村进入人们视野,诱因就是因为它的第一次“危机”。
1998年香港金融危机,来自香港的订单骤减,为了大芬油画产业的发展,政府开始介入,加大了宣传的力度,希望把大芬油画村打造成一个独特的文化产业品牌。
媒体的宣传和政府的支持,让大芬没用几年就变成“网红村”。
2004年,作为文博会历史上第一个分会场,大芬村借势搞了个千人油画现场创作,一时间,大芬独特的产业模式被挖掘报道,游客如织、订单不断,大芬油画进入了发展的快车道。
2020年12月的大芬村,众多的画廊工作室纷纷摆出画架,以体验油画的方式招揽游客,补贴冷清的生意
2007年,政府投资近1亿元的大芬美术馆开业。
这个建在村里的美术馆,不仅是深圳市展览面积最大的美术馆,还是全国第一家美术产业园区配套美术馆。
野蛮生长的大芬油画产业,这个时候达到了它的第一个鼎盛时期。
大芬美术馆
虽然一时风头无两,可是大芬油画的命运,从一开始就没办法自己掌控。
2008年,国际经济形势急转直下。当年的秋季广交会上,大芬油画几乎“颗粒无收”。
以前参加个广交会,至少能签个几千万的单,但是因为2008年席卷全球的“金融风暴”,国外加工的订单一下减少了八成,这让80%依赖出口的大芬油画遭遇重创。
前两年还风风火火的大芬村里,画廊关门,画工出走,一片萧条。
10年遭遇一次重创的“魔咒”,还在困扰着大芬村。2019年,还是秋季广交会,大芬油画再次“颗粒无收”。
隔段时间就要经历一次浮沉,人们开始寻找解除大芬油画“病根”的药方。
有的人认为,大芬油画虽然说是文化产业,但其实它只是披着文化产业外衣的出口加工业。
其实,商品油画产业,和其他出口加工产业一样,一直在全球范围内转移。
商品油画产业最初的起源在欧洲。
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欧洲的油画产业开始逐渐向美国转移。
当时美国的劳动力低廉,于是大批的画师从欧洲迁往美国,订单也随着产业的转移而到了美国。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美国经济高速发展,油画产业进而开始向亚洲转移。
早在上世纪60年代,油画产业从美国转向韩国,韩国成了欧洲油画市场的加工地,之后油画加工又逐渐转入香港、新加坡等地,再由香港转入内陆。
就连在深圳也是一样,最早由香港转移过来的油画加工是在紧挨罗湖口岸的黄贝岭,后来因为房租等费用上涨,才搬迁到了当时深圳偏僻郊外的大芬村。
借助廉价的画工和作坊式的生产,大芬的油画价格低廉,这曾是大芬崛起的重要因素之一
大芬油画的崛起,正是得益于低成本的优势。
大批专业和业余的画工,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廉价人力资源。
但也是因为这一行并没有太高的技术含量,大芬油画以前薄利多销、批量订单、外销为主的“流水线”模式已经没有了任何优势。
转型升级是必然趋势,但是怎么转,却有着不同的声音。而关于大芬村转型升级方向的争论,一直都没有停过。
一种观点是:大芬的转型升级要走“原创产业化”的路。
所谓“原创产业化”,就是不再简单复制外国名画,而是请有水准的画师原创,再把这些作品大规模地复制生产。
大芬油画“无所不画”,但这种原创虽然摆脱了单纯的临摹,却仍然徘徊在艺术与市场之间
大芬村的一些企业现在走的就是“原创产业化”之路。
他们引进原创画家,与国外设计师一起开发原创产品,从风格设计、画面创作到安装为一体,专门为国内外大型酒店进行装潢配画业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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