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旅笔记 | 张明涛：印象承德
行旅笔记
承德北接燕山，燕山西余为山海关，满汉蒙杂居，文化呈多方融合之势。
印象承德
文 | 张明涛
7月的清晨，滦河散发着潮湿的腥味。正是雨季，它的颜色看起来就像黄河，五十多米宽的河床被洪水布满了，有了浩大宽阔的气势。几根干枯的树枝，卷着白色的泡沫漂浮到岸边。连明兄说，这些年滦河水量明显减小了，你看那些橡胶坝，就是为了调节水量的。
对于河流，我从来都心怀敬畏。它从那么远的源头，汇纳百川，涤荡尘埃，又劈开山地，冲出峡谷，历经波折来到我们身边，为一座城市带来水源和肥沃的土壤，让四季和晨昏有了不同的景色，让站在桥上的人感受到来自远方清凉的气息。然后，又带着这座城市的记忆，奔向大海。只要有船，它就能把外面的带进来，把里面的带出去。河流就像大地的血脉，流淌着生命的信息。所以很多地方都会把流过身边的河流深情地叫做母亲河。
滦河就是承德的母亲河，甚至是河北的母亲河。承德人自小写作文都有这几句话：巍巍燕山脚下，浩浩滦河之滨，是我们美丽的承德小学……或者：燕山是我们的屏障，滦河是我们的血脉……在承德人的记忆里，滦河淌过这座城市，就像吃过的食物融进血液，成为生命的一部分了。说起承德的美景，磬锤峰，避暑山庄，雾灵山，丰宁坝上草原，都与滦河有着血肉之缘。承德市有一个县的名字就与滦河有关——滦平县，滦河平安。这里是中国普通话之乡。滦平人没有方言，其方言就是普通话。
现在滦河就在身边，平静地迎来朝晖送走晚霞。公路就沿着河流从下板城通向双滦区，通向磬锤峰。
到磬锤峰景区突然暴雨如注。在展室里躲了半个多小时，晴了。坐缆车上，山谷里吹来雨后的风，清凉微冷。磬锤峰形似两个纺锤，拔地而起，兀立高耸，有三十多米。顶上有双塔，有小斋房。又称双塔山。因四壁孤绝无从攀登而成一难解之谜。纪晓岚《阅微草堂笔记》有记载，但也未谙其详。
绕磬锤峰一周，看不到一处可以攀援的地方。只识得是丹霞地貌。砂砾岩体，呈赭红色，顶平，身陡。有点像浙江晋云仙都的鼎湖峰——一个传说中黄帝升天的地方。正说话间，突然暴雨又来，疾风吹雨，我跟连明兄赶紧躲在崖壁下避雨。
须臾雨收，彩霞满天。于山亭中俯瞰承德市，明亮的夕阳点染之下，山川、树木、高楼、桥梁、街市，都镀上了一层金子般的色彩。远眺滦河，从浩渺的群山中蜿蜒而来，在承德市中心留下一个深情的迴环，向南而去。滦河当城穿过，将承德市分为双滦区和双桥区。
站在磬锤峰身边，看苍山万点夕阳如金。看滦河从远处来又到远处去，仿佛来自虚无又归于虚无。仿佛只有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但它分明有来有去。滦河源头就在远方的内蒙古高原。在浩渺莽苍的深草原湿地深处。
沿着滦河，在北岸双桥区101国道金冠山下，是承德市地质博物馆。我和连明兄循着景点指示牌随意而来。但很快就被它惊艳着了。这是一个国家级地质博物馆。地质演化史，矿石，古生物化石，水晶，数字化展厅，都有非常珍贵的科学价值。在正门院子里，我还看到一个直径接近两米的花岗岩风化石蛋，镌刻了世界地图，非常珍贵。博物馆以园林式布局，引活水入园，垂柳婆娑，植物丰茂，园在馆内，馆在园中，既是观赏游玩又是参观学习，在里面三四个小时犹不觉乏味。馆内挂的牌子是热河国家地质博物馆。热河就是承德，这二字是有渊源的。在承德武烈河避暑山庄，有泉名热河，实为地热温泉，又是自流泉，常年有热水涌出。便以热河指称承德。上世纪五十年代前这里都是热河省。直到1956年，撤热河省置承德市，归河北省。
避暑山庄是清代康熙皇帝在昔日热河省的经典之作，是今日承德山水地理的精华。许多人知道承德这个地名，是因为避暑山庄。可以说承德因避暑山庄而闻名。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件件都按皇宫的规矩建设。处处是清宮的故事。繁琐又传奇，听时有趣，听过就忘。最后你会发现，尽是些奢华铺排繁文缛节。也是啊，生活在手工时代的慢节奏里，才有大把的心思琢磨如何享受生活，才留下这么多风雅安逸的建筑和陈设。
我们跟着小石手机上的电子导游，一边走一边听。院落嵌套，曲径游廊，咫尺天地，别具匠心。宫殿后面是园林，才走进北方草原围场试马埭，忽又登上江南水乡烟雨楼，南方与北方尽在山庄之内，几乎就是中国地理的微缩。一日之内，尽历了北方山川草原的雄奇和南方烟雨楼台的婉约，恍恍惚惚，不知身在何处。人们说承德景色南北兼具，避暑山庄应该首当其功。
连明兄赠我一把纸扇，正面是避暑山庄全景图，背面题《御制避暑山庄记》。闲时把玩，竟然是一篇脍炙人口的美文。
金山发脉，暖溜分泉；云壑渟泓，石潭青霭。境广草肥，无伤田庐之害；风清夏爽，宜人调养之功。自天地之生成，归造化之品汇。朕数巡江干，深知南方之秀丽；两幸秦陇，益明西土之殚陈。北过龙沙，东游长白；山川之壮，人物之朴，亦不能尽述。皆我之所不取。惟兹热河，道近神京，往还无过两日；地辟荒野，存心岂误万机。
——御制避暑山庄记
文章出于康熙之手。当时热河行宫初具规模，36景已成。康熙亲书的“避暑山庄”四字已题于门楣，于是写成这篇短文，记述避暑山庄的选址缘由及建造风格、治国思想，369字，字字珠玑。也是了解避暑山庄历史的重要资料。
汽车沿着滦河继续向源头方向前进。进入赛罕坝就一路爬坡，穿过万亩人工林，经过多伦县，进入张家口市沽源县，地图上显示前方是滦河源区。
空气一下子凉爽下来，塞外高原上的风呼呼地吹着，一扫都市仲夏的酷热。草原碧绿如玉，广袤无垠，蓝天白云底下牛羊悠闲，一条白色闪着亮光的河流如一条银蛇，在绿色的草地漫不经心地蜿蜒，远远看起来，就像几道惊人的闪电。这就是滦河源头之一——闪电河。
空旷的天空下，夏季的草原一片深情，河流闪着光，蓝天宁静慈祥。莜麦、青草和野花一路铺开。在这草原深处，耳边响起内蒙古小男孩乌木达唱的歌曲《梦中的额吉》：
您的颜容散发出光芒
在您的眼中我找到了安祥
总有一个地方，总有一种眼神，总有一个人，让你安心，欢喜，让尘归尘，土归土，天空归天空，远方归远方。
是这夏天深情的草原
是这一起看日落草原的人
是你的话语，
如夏夜的星辰，
如金莲花在风中
是你的眼神，
如玫瑰去了尖刺，
如春风吹过山林
是简单的热情，让心欢喜
是心的喜悦，让一切生机盎然
你的颜容散发出光芒，
在你的眼中我找到了安详！
滦河的源头很多，据说还有一个金莲川草原，是元世祖忽必烈建立政权的上都。应该是金莲花开成海的地方。高原湿地，草原的心脏。比多伦更远。
黄昏，我们在多伦享用了当地牧民的羊羔美酒，在空旷的草原吹着夏夜的凉风，经过身边的牛犊调皮地在夕阳下撒欢。夜幕垂下来，月亮升起，繁星满天。我们似乎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多这么亮的星，并且很容易地找到了北斗星和北极星。
滦河向北流经内蒙古的多伦草原，复又折向东南进入河北 ，始称滦河。沿途孕育了木兰围场，丰宁坝上，七星湖，金莲映日等景点。之后穿越燕山山脉，进入承德，先后又汇入兴洲河、伊逊河、武烈河、鹦鹉河(热河)、柳河等支流，在喜峰口穿过古老的长城，长成一条真正的大河。
承德北接燕山，燕山西余为山海关，满汉蒙杂居，文化呈多方融合之势。饭桌上即见一斑。上菜顺序似乎也没啥讲究。一股脑上齐，边吃边聊，宾主随意，老少亦不拘束。在承德喝酒也很随意。一桌人，随意约酒碰杯。没有轮流提议讲话的繁文缛节，也不会过分劝酒。我从甘肃而来，那边上菜的顺序和节奏得由作东的人随时把握，酒桌上说话都有规矩，一开始先由组织饭局的人说明基本情况，然后从主要人物开始按座次依次提议喝酒，一般提议喝酒都得说几句祝酒辞。一圈提议完，才开始单独敬酒。末喝高之前，秩序是不乱的。我正觉着承德这里吃饭轻松方便，不用费脑子。连明兄却说像甘肃那种正规点的好，喝酒有讲究有仪式感。说承德人喝酒端起就整的有点野蛮，是北方鞑子的传统。或许这恰恰就是北方草原民族性格豁达行事简明的一个表现。马背民族，冬天白毛风卷进脖子里，喝酒哪顾得上那么多说道。承德地处北方满族蒙古族与汉族过渡地带，在文化上自然受草原民族的影响。这种文化的传承和影响在地名上也有表现。那就是承德叫板城的地方很多，承德县的上板城，下板城，宽城的板城沟，板城镇。据说明朝汉人移居蒙古，蒙古语把这些汉人叫做“板升”。于是一些有汉人聚居的地方叫板升城，简称板城。这个说法未见典籍，但长城内外汉蒙人民互相往来，这点还是可信的。也说明承德是一个民族融合的地方。
在承德吃饭，几乎每次桌上都有一盘盐水泡葱，直接就吃。有时候是葱蘸大酱。有时候是一盘可生吃的蔬菜，有萝卜，黄瓜，西红柿，生菜，当然还有大葱。洗干净切成小段就直接端上来，碧绿青翠，单是看着都养眼。我学着当地人的样子抓吃，感觉生猛新鲜。
承德可玩的地方实在太多。北面接内蒙古高原，燕山山脉，有丰宁坝上草原，御道口草原，塞罕坝森林公园，七星湖湿地，可领略高原草原的空旷高远气息。东达渤海之滨，承秦高速直驱秦皇岛，葫芦岛，可眺望大海的广阔无垠，一展胸襟。西有京承高速连接帝京，沿途经过金山岭长城，古北口长城，翻不尽历史的书页。现在承德市高新区，京承高铁正在建设，通车后40分钟可达北京。现代化正在把空间距离缩短。高速公路四通八达。
如果想静心，普宁寺，外八庙，上香礼佛，可求个心安。那天和连明兄上普宁寺，有布达拉宫的风格，购物的地方像八廓街。拔动转经筒，一霎时仿佛到了青藏高原。我俩烧了平安香，求了平安结，出门正是宁静的夏日，好雨送爽，绿风拂面，暑气顿收，一路平静欢喜。
配图：张明涛 / 编辑：闺门多瑕
张明涛，中学地理教师，自由写作者，有作品收录于向度出品的《90年代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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