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少年宝玉之烦恼——宝玉到底悟出了什么禅机?
接着读我们的《红楼》。
(我一直以为读《红楼》是一种修行,在美的享受之余还可以涤滤心尘,让一个人变得更加纯粹,于是我把不同版本的《红楼》放在枕边、放在案头,随时翻阅,于是我静下心来,读《红楼》的每一个字)
(新版本的《红楼梦》)
第二十二回,宝钗生日(正月二十一),贾母牵头给宝钗过生日,又因为这次是过十五周岁生日,是所谓的“及笄”(可以谈婚论嫁)之年,所以庆祝较为隆重,湘云也被贾母留下,要等生日过完再走。
于是,就在贾母院内搭戏台唱戏,这里有个小细节:
作者写道:“并无一个外客,只有薛姨妈、史湘云、宝钗是客,余者皆是自己人。”这似乎很奇怪,因为黛玉也在啊,她不是“外人”吗?显然,作者没有把她列成“外人”,由此可见,在贾府,黛玉是被算在“自己人”内的,黛玉所谓的“寄人篱下”的感觉大多数是她自己的心理暗示,她的“凄惨感”也来源于此,实质上,在贾府,她是真正娇贵的主子。
(听曲文宝玉悟禅机)
另外,唱戏过程中有两件事较为重要:
1、鲁智深的《寄生草》。宝钗讨贾母喜欢,先点了一折《西游记》,后来又点了一出《鲁智深醉闹五台山》,这都是热闹戏,宝玉提意见,觉得热闹戏没啥意思,于是,宝钗介绍了鲁智深一段唱词,是一枝《寄生草》:
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鲁智深在打死恶霸郑屠(镇关西)之后,为了避祸在五台山出家为僧,因醉酒打坏寺院和僧人,被他的师父智真长老遣送往相国寺。这枝《寄生草》,是他辞别师父时所唱,此时,他好不容易得来的“临时的家”(五台山)也失去了,他真成了“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人。
(宝钗的生日宴)
这首词,唱出的是他内心无比的孤独和由此得来彻底自由的悲欣交集感。处于富贵锦绣包裹的宝玉对于这种感觉是新奇的,所以,他感触颇深,“喜的拍膝画圈,称赏不绝……”,他是真兴奋,这种感觉像命运轰然在他面前突然打开了一扇崭新的大门。
2、有个小旦像黛玉。戏中有个小旦,贾母很喜欢(你看,喜欢这个小旦也有原因,因为她像黛玉),凤姐指出她像一个人,但却不明说,大家也都看出来了,都不敢说,偏偏湘云在场,她心直口快,直接说了出来:“倒像林妹妹的模样儿。”在她心中,无话不可直说,这就是湘云。
(有个小旦像黛玉)
宝玉心细,知道黛玉敏感,赶紧给湘云使眼色,这个眼色一使,出了问题。同时得罪了黛玉和湘云两个人。
湘云怒了。到了晚间,他就让翠缕收拾行李要回家,宝玉已经知道出了问题,赶来赔不是,结果湘云不承情,宝玉被抢白一通。
黛玉怒了。宝玉赶云赔不是,结果,开始黛玉干脆不让进门,好不容易等了很久进了门,黛玉根本也不承情,宝玉又被抢白一通。
结果呢,两相交攻,宝玉悟了禅。
(宝玉悟禅机)
要知道,宝玉的心中,湘云是他的幼年玩伴,简直是他的“亲人”;黛玉是他的青梅竹马,是他的“知心人”。这两个人,是少年宝玉的精神支柱,基本支撑着少年宝玉的精神世界,当黛玉和湘云同时拒绝他时,他觉得自己的精神世界崩塌了,他陷入了无可依傍的境地。
也就是说,宝玉在性成熟之后,进入了性格成熟的关键节点。湘云和黛玉的抢白,如当头一喝,使宝玉进入了绝去依傍的人生孤独境地,或者此时,他才明白,人人生而孤独!
于是,宝玉悟了,他写了一段偈语:
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是无不证,斯可云证。无可云证,是立足境。
分析一下他悟禅的因由:1、他第一次听了鲁智深的《寄生草》,接触了禅宗思想;2、黛玉、湘云的拒绝,使他初次品尝了孤独滋味;3、他此时,正热心阅读《庄子》(《南华经》),在心理上接受了老庄的虚无清净思想。
“证”,是觉悟,是求证,既指求证的过程,也指了悟的结果,所以,这样的一段偈语,解释版本很多,没有唯一正确的翻译——
因为,“你证我证”,既可以指你觉悟我觉悟,又可以指你求证我求证;“心证意证”,既是用心去求证,也是心里有了觉悟;而后面的“是无不证,斯可云证”,大多可以解读为不去求证,才谈得上去求证,但是也可以解读为只有没有非觉悟之境,才谈得上觉悟;“无可云证,是立足境”则大多可解读为不去谈求证,才谈到上找到了立足之境,但是也可以解读为没有什么可以觉悟,才找到了立足之境。
(被黛玉问住的宝玉)
宝玉的这则短偈,实际是自我开解,让自己不执着,不控制,不经营,宝玉是陷入了完全虚无的境界;
黛玉后来赶来续写了这篇短偈,称“无立足境,是方干净”,又干脆是陷入了无境界的境界,实际上,宝玉与黛玉的“证”,都不究竟。也就是说,并不干净。
问题是,宝玉证了什么呢?实际上只不过证了“情”,甚至他对禅的求证过程,也只不过是“以情证禅”或“由情悟禅”。他关注的,不是人生境界的最终求证,不是万事万物最终真理的求证,而是他自己与黛玉、湘云关系的求证,他的偈语,实际上是对黛玉的爱情表白以及对湘云亲疏关系的求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