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瓜斋:《三国志》中记录的东方诸国之风俗
瓜瓜君本周末因单位加班,实在无法腾出时间写作。况且昨晚为了完成每日30页读书计划,看书看到滑到被窝里睡着,凌晨五点又醒来,终于把缺了的补看齐。今天更无时间写作,姑且拿出一篇几年前写的文章,塞责一下。诸瓜友见谅。
乌丸、鲜卑:今陕西山西河北北部及内蒙、辽河、蒙古一带
夫餘、高句丽、东沃沮、挹娄:今东北、朝鲜北部一带
濊、韩国:今朝鲜半岛一带
倭:今日本
凡一国,皆有一国之俗,无论国之广狭、强弱、蒙昧或启蒙。以今人之眼光看昔日之诸国,不当存有各种偏见,乃谓曩时我煌煌华夏,四鄙皆为蛮夷戎狄。虽然《三国志·乌丸鲜卑东夷传》中仍以“东夷”称呼当时中国东北、朝鲜半岛、日本诸岛的国家和民族,并不免时有“夷狄臣服”之语,但陈寿、裴松之等人的语辞中并无鄙夷和嘲讽,此在史家,实为可贵。《乌丸鲜卑东夷传》以平实之笔,记录东方各族的风俗习惯及与汉族政权的恩怨,虽不能全信其有,但据以知史之一斑,则足矣。
《传》中所记录几个民族的婚俗,与汉族有同有异。比如,乌丸人嫁娶前,男女双方先私通,男子带走女子,至三四个月或半年之后,派媒人送女家马牛羊以为聘礼,同时,男女同至女家住下,女婿早晚拜见女家所有家庭成员,但不回家拜见自己父母,自此,在女家服役二年后,女家才正式遣送女子到男家,并致以隆厚的嫁妆,算是完成了婚礼。因此,日常生活打理方面是女人说了算,只打仗时是男人说了算。又如高句丽国,男女双方口头约定婚姻之后,女家会在大屋后造一小屋,名“婿屋”,日暮时,男子来到女家,再三跪拜,恳请女方父母让自己留宿,得到允许后,同女子共住“婿屋”,一应用度皆出自女方父母,一直到生下小孩,长大成人,才带着妻儿回自己家。又如东沃沮国,女孩十岁时,如与男孩情好欢洽,男方就迎她回家,养至成人,再归到女家,女方父母这时会索要钱财,钱财既得,女子重回到男家,婚姻便告完成。这些婚姻习惯,多能看到母系社会的影子,显得质朴、实用。今天流行的“试婚”,不料早在两千年前就普遍存在于东北亚地区了。
丧葬也有异于汉族。如乌丸国看重士兵死亡,用棺殓盛亡者尸体,开始是悲哭以送丧,等下葬之后,则歌舞相送。又如夫餘国,有殉葬习惯,有时多达百人(当然陪葬只限大族),亡者尸体盛在椁(套在棺材外面的大木箱)里,没有棺材,须停丧五月才能下葬,如果亲友催促速葬,而家属不许,则家属就会得到大家的交口称赞(这或许是受了汉族重孝道的影响,所谓过孝而近伪)。又如东沃沮国,全家人共用一个大椁,椁长十余丈,用木头做成,留椁的一端作为入口,每逢家里死了人,先在土地里草草埋掉,等尸体腐烂,只剩骨头,再挖出来放在椁中,全家人按死亡顺序如此施行,刻木为死者生前形仪。并于椁口悬缻,盛米其中。又如濊国,凡遇疾病死亡,家里就要捐弃旧宅,另造新居,以避灾异降临。
据《传》中所载,东夷诸族也有和汉族及其他民族类似的传说故事,比如促使鲜卑成为强国的檀石槐,他母亲白天走路,听到雷声,就抬头看天,结果电光恰巧进了口,顺势吞下,感而怀孕,生下檀石槐。又如高离国国王的侍婢觉到腹中有气,动如鸡蛋,于是怀孕,生下儿子,取名东明。这两个故事跟商周两代的祖先契、稷的诞生如出一辙。那个东明生下后,国王很不高兴,把他扔到猪圈,猪儿就用嘴巴温暖他,扔到马厩,马儿就用气息吹嘘他,因此死不掉,国王怀疑是天子下凡,就让他活了下来。这简直和稷出生后的命运一模一样(稷出生后,母亲先后三次丢弃他,但都没有死,所以取名叫弃)。东明长大后骁勇善射,国王又害怕他夺了自己的王位,于是想除掉东明,东明恐惧而逃走,父亲就派追兵,前面一条河挡住了逃路,东明以弓击水,鱼鳖就冒出来做为浮桥,东明得以过河,刚一过河,鱼鳖解散,追兵不能得渡,东明就得救了。这后面一段和《圣经》中摩西带领族人出埃及过红海时的景象何其相似,只不过规模显小而已。
其他如双面人、侏儒国等,不一而足。
《传》中又载夫餘国每有军事,辄用牛蹄占卜吉凶,倭国遇事也常以火灼骨,行占卜之事,其占卜之法和殷商甲骨占卜极为近似。
据《传》中所言,东夷和汉族老早就有不少来往。比如辰韩(韩国之一部族)人自称是为避秦时徭役而从中原来到韩国,其言语多与魏时不同,名国为邦,弓为弧,贼为寇,行酒为行觞,相呼皆为徒,等等。我们看这些言辞都是秦时语,这说明早在先秦之时,朝鲜半岛南部就与中国有了往来。商周之际的箕子,被周武王封到朝鲜做侯,箕子的后代就一直在朝鲜为侯,虽然后来侯国被灭,但箕子无疑在朝鲜播下了汉文化的种子。这是史书的记载,民间的来往肯定比箕子更早。《传》又言夏后少康之子封于会稽,断发文身以避蛟龙之害,而倭国之人好潜水捕鱼,也纹身以避大鱼水禽之害,而会稽和倭国差不多在正东正西的方向(这是按照当时的地理水平),由此说明倭人和浙东一代的人民很早就有来往的可能,虽然有点牵强,但倭国和会稽郡之间除了平坦的大海,一无所隔,往来只需稍费时日而已。
《传》中还说到许多有趣或怪异的习俗,比如夫餘国刑法峻密,男女淫、妇人妒,都要处以死刑,尤其是妇人妒,处死后,曝尸南山,以至腐烂。而倭国妇女好德,讲礼貌,不淫不妒。夫餘国和高句丽国的百姓都擅长歌舞,行路时歌声连成一片,不绝于耳,聚会时歌舞达旦。挹娄国人冬天用猪油涂身御寒,至几分厚,住处的中央是猪圈,家人都生活在猪圈四周。濊国的勇健男子在集体劳作时,在背上打孔穿绳,插以木棍,欢呼作力,引以为豪。而韩国的一个部族在小孩生下之后,用石头压其头,让其成为扁状,不久前在电视里看到西域某国也是用木板夹小孩的头,使其成为扁状,此与中国古代妇女之缠脚,大概出于同一种审美吧。
《传》又记载倭国当时之所以有女王,是由于国内战乱,诸侯连年攻伐,相持不解,于是商议干脆立一个女子为王,此事说办即办,此女王名曰卑弥呼,懂巫术,能惑众,并且是位老处女,其弟佐以治国,不料倭国从此太平。魏国景初年间,倭女王遣使到魏国贡献,魏明帝封其为亲魏倭王云云。可知当时倭国与中国关系不错。
按《传》之记载,当时东夷诸族自秦汉以来和中国之间时有战事,东夷大都善战,但中国军队善战术,所以彼此胜败皆有,中国军队打得激烈时,东夷就称臣,汉族统治者一般不会趁机灭其国,而是就地封其降者为王,时间一长,夷王或其后代又会叛乱,于是又打,基本上就是这样一个轮回,其中和乌丸、鲜卑交战最多,而此游牧民族秉性也最无常,很是让汉皇头疼。依我之见,汉魏时,汉族人还是比较尚武的,武帝时卫青霍去病却匈奴几千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自此踏定了中国北部的疆域,魏国时,鲜卑、乌丸、匈奴虽时来侵扰,但魏皇帝都会派出得力的将领予以抵抗,必要时,还会派出刺客,比如魏明帝就听取幽州刺史王雄的建议,派剑客刺杀了鲜卑雄将轲比能,直接导致鲜卑国解体。汉族统治者对待四周的蛮夷一般都是“怀远柔服”的政策,实在怀柔不了,再打不迟。当然这是宋代以前,宋以后情况就大变了。
陈寿于《传》中引“中国失礼,求之四夷”表明他为东夷立传的原因,虽然这并非唯一之原因,但籍此可以看出陈寿作为史家的可贵态度:虽为夷狄,我一以视之。
裴松之于注文中又载西戎诸国之风俗,从敦煌一直说到大秦(波斯),甚至越过红海说到非洲,说到极西之地、日入之所,最后引用鱼豢的话来表明自己的心志:“俗以为营庭之鱼不知江海之大,浮游之物不知四时之气,是何也?以其所在者小与其生之短也。余今泛览外夷大秦诸国,犹尚旷若发蒙矣,况夫邹衍之所推出,《大易》、《太玄》之所测度乎!徒限处牛蹄之涔,又无彭祖之年,无缘讬景风以迅游,载騕褭以遐观,但劳眺乎三辰,而飞思乎八荒耳。”诚哉鱼豢之论,正是古代优秀读书人的眼界心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