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真最是少年郎

下了一场雨,天渐渐凉起来,岭南有了秋意。

昨日晨读时,忽然记起朋友国哥讲过,我送他的一盒散装普洱茶,茶味醇厚得不得了,是他最中意的味道。

到半爿茶舍找到国哥所讲的铁罐普洱散茶,煮水泡一壶茶,吸了一口,果真是茶味醇得让人回味无穷,茶汤入肚,醇香仍然满嘴涤荡。

晚饭时,打电话给永忠,打算跟他分享一件舒心的事,他接通电话哈哈大笑:“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刚才承志和阿胜提起你,你的电话就来。阿胜说是你兄弟,真的吗?你同他说几句吧!”

电话那头,传来阿胜的声音:“刚才大家正说到你,好久不见了,你跟着永忠爬山露营,这生活好有趣。”多年没通话,听到他的声音都觉得亲热。聊了几句,因为他们在聚会,就没有多聊。

晚上读汪曾祺老师的《故里杂记》,读到一些写旧友的文字,蓦然间想到阿胜。时隔多年,两个人都没联系,突然听到永忠告诉我,阿胜在他面前说是我兄弟,一句话听得我满眶盈泪,有如缕缕深情,感入肺腑。思量至此,心间荡起一波波涟漪……

阿胜是我在电四中复读时的同学,说是复读,其实是被父亲赶着去上学的。

阿胜矮个子,方脸,大眼睛,长时挂着微笑。记不住和阿胜是怎么样好上的,他是镇上的人,我是农村的人。镇上的人讲话口音文雅,讲“牛”叫“梧”。村上的人讲话野俗嗓门大,讲话像吵架。阿胜的家在一小巷子口,东街临街的铺面,先是租给别人开药店,后来他大哥自己开店,经常在店里的是他大姐和二哥。

铺面上面是骑楼,每天清晨上学,我就站在巷子口叫着:“胜,胜。”阿胜站在骑楼上应着我。其实去学校,我走街上距离远很多,走菜市场路近一半。但我没走菜市场路,无论上学放学或自修下课,陪着阿胜回到他家,自己再走一段路。

八十年代末,四中初中应届和复读的教室在最尽头,是两层的新楼。宿舍是旧瓦房,门口有几棵榄蔴树。有教师家属支着一辆简陋的板车卖些零食和汽水五花茶。

我和阿胜不是同桌,他在前门口进来第三组第三排座位,我是第四组临窗,跟他斜对面。

白天或晚上自修课课间休息,铃声一响,他回头朝我打个眼色,我们前后下楼去宿舍门口买零食,我是大手大脚的人,父亲每星期给的零花钱总是很快花完。大多是阿胜出钱买零食和请喝五花茶,最喜欢吃的零食是“扭绳”,跟天津的麻花差不多,“扭绳”与冰棍大小,一角钱一条,五花茶五分钱一杯。五花茶是菊花煮的水,放点糖,装在保温瓶。在板车上腾出来一个位置,排着五个玻璃杯,把五花茶倒玻璃杯,杯面盖着四方形玻璃片。

买一条“扭绳”,阿胜掰成两块,递一块给我,他自己一块。再买一杯五花茶,问老板娘讨个空杯,把五花茶分成两个半杯。除了“扭绳”,有时买一包腌制的甜杨梅子,也是一角钱一包,一包大约有十多颗杨梅子,撕开袋子,阿胜倒几粒给我。

周一到周六,课间休息,我们总是在一起,可以说是形影不离。

复读时间一年,高考后,阿胜考上武汉水运,我从来就没有读书的天分,等于是陪着大家读完初中,读完复读,考完试我等于是解放了。

图片来自网络

阿胜去武汉读书,我懵懵懂懂走进江湖。第一次收到阿胜的信,是他去武汉一个月后。信里夹着一张照片,他戴着眼镜穿着灰色运动服在武汉长江大桥拍的。

回信之前,我去照相馆照了一张照片,取了相片后,写了信附上相片。

那时我的通讯地址不稳定,这里寄了一封信,没等他回信,我又换了另外一个地方。阿胜在信里总是嘱咐我,找点正事做。断断续续的,阿胜写了很多信给我,我也写了很多信给他。他给我的信件,从村里搬家到镇上时丢掉了。

九十年代初,在武汉读了四年书的阿胜,毕业后回到广州沥滘的海运局船厂工作。当时我也在广州火车站当拉客仔,所谓拉客仔就是在火车站广场,等北下的火车到站,带一些旅客去坐长途汽车,挣点手续费。

后来我住杨箕村,大约是冬天,第一次约阿胜见面。中午下班后,阿胜骑摩托车从沥滘请我吃饭。在杨箕村的小饭店二楼,屋顶是黑灰色的瓦面,落坐的位置靠窗,窗台下是瓦檐,瓦檐楞沟长着许多绿绒绒的青苔。点了几个菜,喝几杯啤酒,席间,阿胜劝我找点正事做,说歪路走不久,也不好走。

过了一段时间,我回到乡下,到广州时就呼阿胜。每次都是在杨箕村那间小饭店二楼,根本选在靠窗的位置。每次见面,阿胜都是苦苦劝说我做正事,好好做人,不要犯错。

有次我受了伤,阿胜知道后,打电话回家,嘱托他母亲送五百块钱到我家。

又过了两年,我到处流离,蹒蹒跚跚,几经世事浮沉,大家断了联系,心里虽然记挂他,但那时自己流落江湖,身份低贱,不敢去打扰他的清宁。平时但总能从同学间听到他的消息,知道他过得好,心里也就欣慰。

十年前,经过他家的铺面,发现铺面租出去给别人开时装店了。前两年在乡下,经常见到他母亲在一小巷口打扫卫生,跟她打招呼,她却认不出我。

去年和今年在乡下,却没看到他老母亲。

下午发信息给阿胜,讲起往事。阿胜回信息:“年轻时都是义气儿女,少年的交情没有参杂任何市侩及世故,人长大了许多事学会内敛和世故,少年情是最纯朴的,最纯真的。”

打了电话给阿胜,绵绵不绝地聊了很多,大多是往事。阿胜告诉我:“前段时间整理旧信件时,发现你写的信最多。第一封寄给你的信,地址好像是武术学校的,那时你好像是学武术。挣扎了多年,到最后才发觉,少年时的朋友最纯真。无论过多少年,那份真情还实实在在地存在各自的心间。”

讲到他母亲,阿胜接着说:“我母亲这两年好少出来,她对日学、永忠、阿权和你印象最深。”

讲完电话,也不知是什么原因,竟然轻轻吟起晏殊的《清平乐》: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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