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白银货币化
中国白银货币化是从唐朝(618-906)开始的。唐朝不仅是中国历史上最强盛的朝代,也是一个中华民族充满阳刚之气的时代。它最显著特点是自信、开放、包容、博大,善于接受外来的文化,善于接受外来的技术,乃至于接受外域人在唐朝为官。杜佑《通典·边防典》记述了与中国发生联系的国家或部族有189个;孙光宪《北梦琐言》言,唐朝时在华做官的外国人达三千余人之多,甚至有波斯人官拜宰相[1]。开放的唐朝是中国接受白银货币的思想文化基础。
乾陵六十一尊宾王像[2]
唐章怀太子墓壁画“东客使图”、“西客使图”[3]
唐朝善于接受一切外来好的东西。当然,丝路贸易是其最重要的途径或者说平台。尽管中国古代与外域的交往早已开始,但真正的成规模的商贸活动是从唐朝开启的。受朝廷的重视与支持,唐朝的对外贸易发展迅猛。唐中期以后,海洋交通与贸易也得到更大发展,中国与西方世界的经贸往来进一步扩大。当时经由东南沿海已能通达印度洋和波斯湾。借助海上航线,中国与南亚、中亚各国的商业活动更加密切。至唐末,在广州从事贸易活动的外国人有数十万之众。这些外国商人带着香料、药物和珠宝,换取中国的丝织品、瓷器等。来华的外商足迹几乎遍及中国水陆交通发达的所有城市[4]。
中西贸易,丝绸之路上的诸国,皆用银币,难以与中国的铜钱直接互换相通,要实现贸易交换,采用以份量计值的银锭是最便利的。唐朝的这种全方位的商贸活动,涉及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时间久了,国人必然走向接受白银货币。当时,没有专门的国际货币,久而久之,银两自然成为了国际货币。所以,唐朝无论是墓葬出土还是窖藏出土经常有外来银币。
何家村唐代窖藏出土波斯银币[5]
此外,考虑到唐代贸易的实际情况,我们倾向于认为,中国古代最早的银锭——唐朝的船形银锭,就源自海上大宗贸易。因为,白银作为贵金属货币,成色和重量一样重要,高度延展的船形能让人一目了然地看到银锭没有夹杂;而服务于海上贸易的银两,选取船形便是自然而然之事。船形银铤为什么两头经常翘得非常夸张,原因就在于此[6]。
馆藏唐代船形银锭
然而,有必要强调,虽然唐朝已经开启白银货币化的进程,但直至明代中叶之前,尚未取得本位货币的地位。白银的货币职能主要体现在朝贡税赋、财富贮藏及世界货币(国际贸易)方面,尚未获得价值尺度、流通手段、支付手段的职能[7]。
馆藏唐杨国忠进奉银铤(正、反、局部放大)
明朝嘉靖时期,政府确立了“一条鞭法”的赋税及徭役制度,并在万历九年(1581年),经由首辅张居正将其推广到了全国。
“一条鞭法”的主要内容是“总括一县之赋役,量地计丁,一概征银,官为分解,雇役应付”,即把一切税赋和征收都合计到银两,用银两支付,并推广到全体国民。这一做法之所以能够实现,应该说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海上丝绸之路,是海上丝路贸易的发展保障了明朝的白银供给。
尽管明代开国之初,朱元璋为防范沿海军阀余党与海盗滋扰,下令实施海禁,禁止中国人赴海外经商,也限制外国商人到中国进行贸易,但实际上民间海上商贸活动始终未能禁绝;明穆宗隆庆年宣布“开关”,解除海禁。由于明朝的丝织品、瓷器、茶叶、铁器等物产普遍受到周边国家的欢迎,并远销西洋,白银源源不断流入中国,而中国社会从朝廷到民间却很少购买海外商品,这使得明朝自隆庆以后逐年积存下大量的白银。尤其是万历年以后(16世纪80年代以后),葡萄牙、西班牙等欧洲国家经由菲律宾入华的贸易日趋繁盛。据全汉升先生的研究,1586—1643年,西班牙人每年购买丝绸等货物输入中国的白银在133万元[8]。英国学者形象地说,“中国皇帝能够用从秘鲁运来的银条建一座宫殿。”[9]
明朝入华白银还有一个重要来源,那就是日本。明季的日本国物产匮乏,对中国商品依赖性很大,姚士麟《见只编》载:“大抵日本所需皆产自中国,如室必布席,杭之长安织也;妇女须脂粉,扇、漆诸工须金银箔,悉武林造也。他如饶之瓷器,湖之丝绵,漳之纱绢,松之绵布,尤为彼国所重。”[10]但日本富产金银,与中国交易,皆用银子。日本学者笃小畑认为,“在十七世纪初,由日本人、中国人、葡萄牙人以及荷兰人的船只,从日本载运出口的白银每年可达150000到187500公斤……最终还是流到中国大陆”[11]。我国著名历史学家梁方仲先生估算,“由万历元年到崇祯十七年(1573-1644),合计各国输入中国的银元由于贸易关系的至少远超过一万万元以上”[12]。晁中辰先生估算,“在隆庆开放后的七八十年间,通过各种渠道流入中国的白银大约1亿两左右。”[13]
因此,明代中期以后,白银在中国逐渐取得了本位货币的地位,不仅用于赋税、贮藏、国际贸易,还用于货物甚至劳动力的计价和日常支付。至此,白银货币化过程在中国基本完成。
[1] 孙光宪:《北梦琐言》卷第“令狐公密状·中书蕃人事” (中华书局,1985,丛书集成初编2841,33-3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