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人读诗045：左右——在前后左右寻找声音
《命》
□ 左右
我挖了一个坑。挖了一会儿
看着它
又把它埋上。我为命运埋下的纸钱
没有人会知道
《聋子》
声音有没有颜色如同黑暗
声音有没有味道如同酸涩
声音有没有梦想犹如三天光明
声音有没有冷暖
声音有没有最初的爱
声音在哪里出生的呢，请你告诉我
我想在我的耳朵里也怀孕一些声音
我想在我的意识里也制造一些声源
我想将自己出卖给一个懂得声音的精灵
请你告诉我，外面的世界是不是喧嚣的
昨夜地震了，我没听见妈妈最亲近的哭泣
我最想要的答案
我想做一个能听见声音的聋子
《赐我以名，又立我以誉的那个人》
在任何地方，别人多称我左右
但在我们村，村人总喊我左聋子
对于这个村里的俗称，我习惯了
并以微笑回应他们
我们一家人也习以为常，并将它当做
村里人友好的象征
但有一次，村里的人办婚礼
有一个小孩在很多人面前
冲我大喊：左聋子，左聋子
父亲听后火气很大，愤然走过去
将那个小孩狠狠抓住
扔进水沟里
父亲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个场面，镇住了在座的所有人
自那以后，很少有人那样喊我了
《母亲很多次偷偷读我的诗》
母亲喜欢读我写的诗，虽然很多她看不懂
但每一个字读得很慢，老花镜不知擦了多少遍还在看
我不让母亲看并跟她抢，她就跟我干着急
有时候忘记了给父亲做午饭，挨了父亲的骂
每次像个小学生一样看着，看得我心疼，并开始
把家里的诗刊和报纸藏起来
她好多次趁我睡着了或者不在家的时候，拿着凳子坐在院子里
一边读一边翻字典，读给脚下正在啄食的小鸡听
读给凳子下斑驳的树影听
读给来往的路人听
读给立在她身后默默抽烟的父亲听
有时她发现我出现在门口，就会红着脸读，读给我听
《我多么想听见那些该死的声音》
失聪二十年
从未戴过助听器
几日前，由妹妹陪同
去民乐园科林助听器店测试听力
久对声音麻木
已经不知声音为何物
当助听器内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时
我误以为，我听见了声音
激动得抱住妹妹
测试员说：别急，那只是震动
【南人评诗】
左右听不到声音，听觉成为身上的一块短板，要让自己完整，这块短板必须补上。
补法有多种。
第一种补法，就是对生命要有新的认识和选择。
《命》这首诗就是对生命的重新认识和重新选择。这首诗写得好，好就好在空间的开放性，你可以理解为面对身体的缺陷、命运的不公，诗人左右在活下去和埋葬自己两种选项中毅然选择了活着；你也可以理解为，诗人左右希望不存在于人世间的那个能听到声音的完整的自己能在另一个世界活得完整、活得幸福，即使听不到声音，也可以拿上纸钱治治耳疾或是配上一个能听到声音的助听器……
第二种补法，就是勇于接受命运的安排。
《聋子》一诗，直面自己身体的缺陷，大声响出“我想做一个能听见声音的聋子”，这本身就是一种宣示——接受命运挑战的宣示。没有来自内心真正的勇气，自己就无法真正站立起来，有了站起来的这个“1”，后天再增加上的每一个“0”才有意义。10,100,1000……
第三种补法，就是在人间找寻爱的力量。
人间的爱，来自亲情、友情、爱情。这就是1之后不断累积的0。
《赐我以名，又立我以誉的那个人》写了父亲恰当时机果断出击，一战定乾坤，彻底扭转儿子在村里的被动局势，让儿子从此挺立起来，这种战略战术如神灵附体般的运用，完全出于父爱的力量。
《母亲很多次偷偷读我的诗》通过母亲读诗，读给小鸡、树影、路人、父亲和我听，将一连串细节连珠炮般发出，显现出母爱的强大火力，对母亲来说，诗是儿子的另一种声音，有了诗，儿子就是完整的，这种完整，一定要告诉小鸡、树影、路人、父亲和我，告诉世界，当然，需要无数次告诉的是母亲自己。
《我多么想听见那些该死的声音》，“我误以为，我听见了声音/激动得抱住妹妹/测试员说：别急，那只是震动”，三句话，三个主体，三个不同世界，通过试音这个动作瞬间击穿，冲突和张力十足，一切出自本能，结果令人不甘。这一时刻，“我”的选择是一把抱住妹妹，同担苦痛之后最期望共同见证幸福降临——这一切都缘于家人间的亲情。
除了亲情，友情的力量不可小视，它是个体融入芸芸众生的粘合剂和稳定剂，没有友情，个体很难真正融入社会产得幸福和尊严。在印象中我记得一首江湖海写的一首诗——《叫左右吃饭》：
《叫左右吃饭》| 江湖海
新诗典崆峒山诗会
诗人左右和我
同住没有电梯的顶楼
开饭时间快到
我上楼叫左右吃饭
按门铃他没开
由轻到重连续敲门
他也没来开
我又摇动房门拉手
甚至整扇门
他还是没有来开
这期间
我听见室内杯子碰响
桌面的声音
鞋底磕响地面的声音
凳子移动的声音
抽水马桶冲水的声音
实在没有办法
半小时后我转身下楼
找来服务员开门
我这急性子真的没有生气
看到左右抬头看我
刹那间涌上莫名的酸楚
伸手揽住
我的这位聋哑诗人兄弟
下楼吃饭
这首诗写得情真意切，结尾几行催人泪下。我深信，左右身边有一堆长安诗歌节的好友，现实与网上有一堆日常交流的诗友，还有学生，他并不缺少友情。我选江湖海的这首诗有特殊的寓意，不仅强调江湖海是左右难得的诗人朋友、兄弟，而是希望江河湖海——世界的每个角落都有左右的兄弟。
至于来自爱情的关怀，我不了解，也不好问，但至少可以期望，期望爱情的力量会让左右的人生更加美满，写出更多的好诗。
那样，1和0的数字就可以连续下去：10,100,1000,10000……
【作者简介】
左右（真名），2011年结识伊沙、朱剑、王有尾等诗人，后习口语至今，后成为长安诗歌节同仁，长安诗歌节·唐青年诗人奖获得者，《新世纪诗典》外联部主任，历任长安诗歌节秘书长。多次参与策划长安诗歌节进高校、新世纪诗典大型公开场等活动。2016年，在伊沙的推举下，参加《诗刊》社第32届青春诗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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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南人诗集《黑白真相》（主播：芳心许卿）
南人，男，江苏泰州人，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2000年创办诗江湖网站。作品入选《中国先锋诗歌档案》《新世纪诗典》《当代诗经》《中国新诗年鉴》《中国诗典》等，出版有诗集《最后一炮》《黑白真相》《致L》等。获磨铁诗歌奖2017年度十佳诗人奖；诗集《致L》获第二届《诗参考》杂志十年优秀作品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