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60岁的女人，决定在冷静期来临前离婚

大家好，我是脸叔。

最近又被小助手安利看了一部韩国综艺《我们离婚了》，节目邀请离婚的艺人拍摄真人秀，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三天两夜，并记录观察他们的离婚故事。随着节目的深入，看似甜蜜的几对离婚夫妻，背后的波涛汹涌也逐渐浮出水面。丈夫长期的冷暴力、伴侣解释不清的暧昧对象、双方家庭不可调和的矛盾，都把他们推向了离婚的境地。

和主持人一起在录影棚观察的心理学专家指出，华盛顿医科大学有项研究表明，人生中有10大压力，排名第一的是配偶死亡，第二是离婚，第七是结婚，第九是与配偶和解。这些压力中四个都与婚姻有关。

近年来，我国的离婚率日趋渐长，为减少冲动离婚，5月28日颁布的《民法典》设置了“离婚冷静期”制度，自2021年1月1日起，夫妻双方自愿申请协议离婚的，需经过30日冷静期，期间任何一方不愿意，即可撤回离婚申请。自离婚冷静期届满后30日内，双方必须要共同到婚姻登记机关申领离婚证。制度一经公开，引起多方讨论。

今天故事的主人公，来自一位60岁的女性，忍受30多年失败的婚姻后，她终于提出了离婚。本来协议好的条件，离婚冷静期确定当天，对方又立即反悔了。

以下是她晚辈对她婚姻故事的叙述：

虚假的家庭救赎

“你有没有看今天的新闻，国家还是很明事理的。婚我不离了，反正要调解很长时间，你还要继续给我钱，你之后的收入仍是我俩的共同财产。”

5月28日，《民法典》设置离婚冷静期，政策发布当天，60岁的辛阿姨接到“前夫”的电话，他拒绝了原本敲定好的离婚协议。阿姨忍耐了30多年，距逃脱婚姻只剩一步之遥。本来离婚就是辛阿姨用将近百万存款和一套房子为代价敲定的，结果，一通电话掐灭了所有希望。通话只持续了几分钟，那人挂断后，随即拉黑了阿姨的微信和手机号码。

阿姨和我妈是多年的闺蜜，研究生时期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从小她就隔三岔五来我家诉苦，此次也不例外。那个我唤作叔叔的男人消失后，阿姨崩溃地给我妈打了4个小时电话。

阿姨脸型圆润，长得一副温柔相，她很爱自己的女儿，把她打扮得干干净净，经常手工给她做裙子。但这个慈祥的女人，似乎总以狼狈的姿态出现在我记忆里。

11年前的我刚上小学，某天晚上8点多，妈妈带着阿姨和她比我小3岁的女儿回了家。

阿姨眼睛红肿，妹妹也就是她女儿，身上衣服破天荒的非常脏。听她们说，叔叔又找阿姨要钱了，阿姨不肯给，叔叔发脾气，把凑到他身边撒娇的妹妹摔开了。阿姨匆匆收拾妹妹的东西跟妈妈到了我家，自己的换洗衣物都没来得及带，借住几天，她穿的是我妈的衣服。

叔叔不到40岁就不工作了，天天在外面玩、打麻将，因赌博欠下了高达40万的外债。白天他见不着人，晚上回到家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要钱。起初阿姨忙着上班，没有太多时间和他沟通，直到债主打电话给她，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阿姨在教育部门的事业单位工作，平均月薪才三四千，没有太多钱给叔叔还债。

有一晚，叔叔直接领着债主上门，跟对方说，家里就这么多东西，看哪样值钱，就搬走吧。对方领着人把缝纫机、冰箱之类的大型家具全搬走了，温存甚少的房子，越发显得空荡。当天深夜，阿姨又骑着自行车带着妹妹来到我家，拉着我妈，泪眼婆娑：“那是我结婚时买的东西，都没了。”阿姨说话声音轻柔，骂人来来回回也就几个词，“他太过分了”“坏蛋”。后来叔叔玩起了消失，债主找上阿姨，她只能拼命挣钱还债。

阿姨是研究教育方面的专家，之后的两年里，她熬夜写书，出版获得的收入还了一部分债务。余下的靠她周末赶场子开讲座、给学校制定指导方案解决。有段日子她实在拿不出钱了，来找我妈借，借完后通常两三个月就还了。妈妈劝阿姨不要太急，等缓过来再说。阿姨坚决拒绝，她怕钱拖太久不还，连朋友都做不成。

她太要强了，妈妈说。尽管多次劝她离婚，辛阿姨仍无法割舍，“她一直想拥有一个完整的家。”

辛阿姨的童年并不快乐。家里包括她有三姐妹，外加一个被宠上天的弟弟。上个世纪物质贫乏，能吃上一顿饱饭已是奢望，至于解馋的好东西，猪油渣、坚果，只有过年才会出现在餐桌上。阿姨若是悄悄偷吃一块猪油渣，会被呵斥，而她弟弟却可以拿一整碗随便吃。

长辈心里的天秤，从没向几个女孩身上倾斜。阿姨曾经有能力争取什么，可机会往往被夺走。

1977年，恢复高考。此时，阿姨的大姐已经到黑龙江参加上山下乡运动，户口也转到了那边，这是大姐为了弟弟妹妹轻松一点做出的牺牲。高考前几个月，各家都收到传言，上山下乡模式即将结束，但凡疼惜孩子的家庭，都会找借口拖上一拖，让孩子参加高考。

辛阿姨的父母从没替她考虑，反而是怕影响弟弟高考把阿姨推走了。阿姨的户口被迁出上海市区，到周边的农场劳动。她花了两年时间才考上市区某所985高校，进而继续读书深造，硕士毕业后顺利进入教育事业单位搞科研。

几十年来，这个弟弟没少让阿姨操心。早年间，弟弟要出国打工，阿姨砸锅卖铁凑的5万积蓄全被强行拿走，过了10年才还上本金，一分利息都没给。我上初中时还听说，弟弟的小孩中考成绩很不理想，父母要求阿姨帮忙找个不错的高中。她忙前忙后，求爷爷告奶奶，给小孩弄了个借读。父母不满意，抱怨阿姨没本事，“这么多年白混了。”阿姨又艰难地托关系，把小孩学籍转去学校里。弟弟一家是舒服了，可阿姨惨遭举报，这事成为她职业上的一大污点，丢失了两次提拔的机会。

从小到大，阿姨都没有从原生家庭获得关注，只一味地被剥削。她内心组建自己小家的愿望越来越强烈，她希望通过婚姻找到缺失的爱，找到新的情感寄托。

三重困境，她被关在黑洞里

阿姨读研期间，经人介绍认识了叔叔。

叔叔中专毕业，在纺织厂工作，跟阿姨的学历水平相差一截，但他家庭经济条件不错，阿姨很喜欢他，按照我妈的说法，连手都没牵，阿姨就被“骗”走了。叔叔给阿姨写厚厚一沓信，满是甜言蜜语。最让阿姨感动的是，冬天叔叔怕她冷，把她手揣在自己兜里取暖，还给她买糖吃，细心地剥开糖纸。自小缺爱意味着什么？我甚至无法想象，这种近乎零成本的“好”，让23岁的阿姨，死心塌地嫁给了他。

她以为自己嫁给了山涧的湖，平静和睦，实际上，他们夫妻关系的保质期十分短暂。

结婚头几年还没有什么大事，叔叔只是偶尔外出打麻将，和朋友喝酒。但在阿姨跟项目到外地学习的两年，他出轨了。消息传到阿姨耳里，她立刻向组织申请，找了个理由提前回家。

妈妈劝阿姨仔细考虑一番再做决定，这类单位组织的培训机会通常只有一次，若坚持完成，有助于她的前途。

阿姨不听劝，对她而言，家才是最重要的，“到时候就算回去被提拔了，家却没有了，又有什么用？”阿姨回去后，叔叔跟外面的女人断了来往。

幸好命运给了阿姨一些事业上的眷顾，外出学习的项目组返回，阿姨之前跟的领导手里刚好又拿到一个新的课题，领导看中阿姨吃苦耐劳的品格，对她委以了重任。

在90年代，职场女性很多，全职太太很少。当时上海思想也很开放，我妈身边的朋友，离婚、三嫁、外嫁的有好几个。但阿姨不同，因为原生家庭经常以要求她付出的形式出现，阿姨认为，爱一个人就应该奉献，只要她多付出，对方才会满意，自己也才会获得幸福。在工作的同时，她依旧包揽全部家务活，把家里经营得井井有条。

结婚头7年，上海的老房子还没拆迁，阿姨和婆家住在弄堂，平时需要打井水使用。起初她为了让叔叔更顾家，做过许多试图挽回的事情，服侍婆婆、伺候嫂嫂坐月子，保姆式地照顾家庭。

结婚第4年的冬季，阿姨怀孕了，小姑子嫌弃她干活太少让她去打井水，她不小心摔了一跤，腹中的胎儿没了。

后来阿姨患上了卵巢巧克力囊肿，医生建议切除子宫，阿姨很想要小孩，选择保留子宫治疗，每次治疗时，都痛得死去活来。可后续做过很多中药调理，却始终没能再怀上孩子。我妈说，因为叔叔在外纵欲过度，体检查出来了弱精，才导致怀孕几率降低。阿姨白白遭了罪。

阿姨想要的“家”，从没完整过。这段婚姻像一个黑洞，一点零星的美好都会被吸走。叔叔不工作后，整天出去玩，靠阿姨养着全家，还要拼死拼活还外债。精神冷暴力和财产剥夺弄得她心力交瘁，她知道，那个人的心已经笼络不回来。爱情在长年累月中悄然崩溃。

她想着，干脆各过各的生活，自己则把爱重新寄托在孩子身上。

35岁那年，阿姨收养了一个女儿。她平时工作忙，没多少功夫看管妹妹，妹妹偶尔被叔叔带出去到处玩。小学时，妹妹来我家，她不喜欢玩玩具，非常不爽快地向我抱怨道：“这不好玩，还是爸爸带我去游戏厅比较好玩。”

阿姨40多岁的一次单位体检，查出了性病。全单位都知道了她老公在外面乱玩，时不时传些风言风语，对她的声誉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但阿姨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自己，是女儿。她马上回家把所有的床单换洗好，再跑来我家哭诉，说他太过分了，女儿和他的内衣物都混在一起洗，如果把病传给女儿，对健康威胁就更大了。但还好，妹妹没被传染。

阿姨没有动过离婚的念头，她觉得丢脸，更怕离婚后，女儿越发遭到他人耻笑。在这段婚姻里，阿姨全然忘记了自己。

在阿姨30多年的婚姻中，她被关在三重困境里。个人财产和事业受损，作为妻子情感需求的缺失，抚养女儿时父亲角色的缺位。我在生活中遇到不少这样的女性，守寡式婚姻、丧偶式育儿，从结婚的那一刻起，她们就已经成为献祭的羔羊。

时间年轮终于转到2016年，又是一次单位体检，阿姨查出了肿瘤。

妈妈陪阿姨到医院复检，阿姨突然觉得内心很恐慌。叔叔曾对她说，他这辈子做的最好的决定是跟阿姨结婚，娶了她，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养老的问题。检查结果出来了，化验单显示良性肿瘤。但仍旧非常危险，如果稍微恶化，可能就会要人性命。她无法想象，剩下的几十年里，还要继续过被压榨的生活。那一刻她有了一个想法：不想再这样不快乐地生活下去。

回想前半辈子，阿姨对妈妈说：“你不觉得时间很可惜吗？”岁月从来没有徇私过谁特赦过谁，但阿姨察觉得的确有点晚。

她首度产生了离婚的念头。对她而言，离婚不是为了更幸福，而是为了减少不幸。

离婚冷静期，枷锁蔓延再蔓延

阿姨刚跨出第一步就被拦住了，娘家两老是拦截的主力军。

阿姨的父母身体仍健朗，他们时常把自己传统的观念套在阿姨身上，“你现在离婚，是想把我们气死吗？”当一个人的价值被用婚姻作为标准去衡量，当婚姻成为这个人获得幸福的唯一选项，那么似乎其他选择，都会被看作是她的不幸。阿姨和父母的来回商量周旋浪费了半年时间。

好不容易两老松了口，妹妹又给阿姨的压力添加了更多的重量。这些年，她时常逃学在外，跟社会上的人厮混，鲜少跟阿姨沟通。后来读完艺术类大专，找了个文员的闲职，还谈了男朋友，对方家庭因拆迁而经济实力雄厚。结婚前，妹妹受到男朋友家的反对，她怕阿姨离婚对自己影响更不好，便极力劝阻她。

为了女儿，阿姨硬是熬到去年年初，待妹妹完婚，才和叔叔分居。

一开始阿姨比较理想化，她以为能和叔叔坐下来慢慢商量，好聚好散。提出离婚后，对方却不断耍无赖，为了不离婚，抓紧阿姨这个“钱袋子”，半夜跑到房间往她脸上泼水，还故意找债主上家里要钱。

2019年下半年，阿姨实在遭不住，找了律师咨询，律师建议做出实质性的行动让对方知晓自己的决心。于是，她启动了第一次正式反击。

家里除了自住房，还有一套拆迁的外租房，阿姨有个专门收租的银行卡，而叔叔则拿着副卡，她把副卡里的资金都转移出去，断了叔叔的零花钱。叔叔彻底炸了。他跑到阿姨父母家闹，威胁她家人，又到单位的退休活动中心闹，让她丢脸。事情闹大后，熟人间的舆论压力再次逼得阿姨透不过气来。尽管她个人可以勇敢地和叔叔作对抗，但她管不了别人的嘴。

阿姨一辈子都是个体面人，家里的事情不愿声张。她不想用无赖的手段反击，最后只好再次妥协，用一套房和一笔存款作为和叔叔协议离婚的交换条件。对方还提了以后自己生病，女儿也得照顾他等附加条件，阿姨一并应承。

离婚一直没能如期进行，拖到2020年，眼看胜利在望，“离婚冷静期”出来了。

叔叔说，阿姨现在每个月的退休金、外出开讲座的收入，依然能算夫妻共同财产，拖的时间越长，以后打官司分得的财产越多。不知道法律上能否实施，但这30天，确实成为叔叔继续耍无赖的筹码。他拉黑阿姨联系方式后，隔天又偷偷在家里翻银行卡，找到了阿姨给妹妹存的15万定存，他偷出来带妹妹去银行取钱，然后两人分了。

阿姨发现叔叔消失，存单也没了，很是生气。紧接着，她又得知妹妹添置新电脑和电视机，还给她婆婆买了LV的手提包。阿姨逼问了三四天，妹妹才肯挂失存单，取款人是妹妹本人，阿姨更难过了。但木已成舟，她也不指望妹妹给她养老，她只想赶紧把离婚办了，忍了几十年，实在煎熬。

她已经用了很长时间和失败的婚姻作斗争，额外添加的30天，让可以利用原有制度快速解决的问题，徒增一重高山。

叔叔消失后，阿姨最终放弃了体面，对待无赖只能用非常手段。她找了个私家侦探查寻他的行踪，她想，若是找到他，非架着他回来离婚不可。“我宁愿把钱给侦探，也不愿给流氓养老。”

12月初，寻人有了些眉目，侦探发现叔叔在东三省内活动。但很可惜，还没等阿姨赶过去，人又跟丢了，她赶不上政策实施前离婚了。阿姨打算起诉他，只是不知道，又要耗费多少精力和时间。

阿姨虽年事已高，但她依然出去讲课赚钱，为自己的养老做保障。我妈跟她学历背景相似，现在专家级别都比她高。她水平不差，只是被家庭耽搁太多了。圈内的人都知道，有些缺钱的专家一喊就去开讲座，阿姨就是其中一个。

阿姨时常调侃自己，“可能是我姓氏不好，辛姓，辛苦命。”不幸的家庭和婚姻给她套上了重重枷锁，至今，锁链仍像藤条，不断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