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仆追记,巨子校评,这本鄢陵诗集太传奇
河南省图书馆收藏的明代《中曲山房诗集》,有着传奇般的身世。
遭遇战火失传后,有赖老仆追忆,部分内容得以再现世间。复社巨子阎尔梅读毕大加叹赏,亲手为其校改点评。
诗集不分卷,薄薄的一册。版式“仿蔡中郎竹册”,略显新奇,一页页翻阅,仿佛支支竹简在眼前连绵呈现。
《中曲山房诗集》书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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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十万字著述毁于战火
作者苏宇,字昭六,明天启四年(1624)以许州十五县第一名的成绩成为庠生,但在科举考试中连连失利,崇祯八年(1635)以拔贡生资格入京师,无功而返。
崇祯十四年(1641),苏宇病卒,活了短短三十四岁。
苏宇擅长古文词赋,曾与同邑三十三人创立诗社。他以突出的才情,受到诗友敬重。“相互伐鼓树帜,而以宇为破敌之兵”。
他对自己的作品也颇为重视,生前已着手编印诗集,不料盛年辞世。在他辞世时,大儿苏岌年仅九岁,次儿苏岩七岁,编印工作只能就此停辍。
及至崇祯十四年(1641年),李自成攻破鄢陵。苏宇遗孀携二子仓皇避难,家中所存手稿数十万字,包括已经刻制的书版,悉数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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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仆追忆,部分诗作失而复得
国家易鼎,清人入关。顺治五年(1648年),苏宇的两个儿子返回焚掠一空的家园,获悉父亲平生心血毁于一烬,痛心不已。
此时,苏家老仆石材道:“我粗识文墨,先生在世时交付刻印的诗句,大多由我抄录。如今还能记得一些。”
于是,石材依靠记忆,追记了部分苏宇诗作。与原稿相比,虽然百不余一,已是弥足珍贵。
苏家兄弟决心将父亲手稿付印传世,请求当地名士苏廷援加以校正。苏廷援婉拒了:我资历浅薄,不足以增重昭六先生的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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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复社巨子改校,苏宇诗句世间流传
又是九年过去,以明遗民自居的复社巨子阎尔梅化名翁深,游走天下,来到了花乡鄢陵,在城南杜郎村梁廷援家暂住。
苏家兄弟闻知,立即携带书稿求见阎尔梅。
“简雅深奥,大有古作者意!”阎尔梅读毕,称赏不已,又不解诗稿为何错讹频频。
当他得知这是依靠老仆追忆,失而复得的诗篇,不由肃然起敬:“我不知石材相貌如何,能这样报效故主,实在难得!汉代郑玄的家婢熟知诗书,以机敏知名;唐代萧颖士的家奴仰慕主公才华,甘心受虐。与石材相比,他们就显得逊色了。”
“此绝似汉晋人文字。吾固乐成其名也。”阎尔梅痛快接受了校评诗集的请托。
他说:我所到之处,遇到沉潜的贤人学者,乐意弘扬他们的才学美德。如果作品价值不高,虽累牍盈室,不足称道。像这样的劫后余存,虽俊语片文,读来也是快事。
阎尔梅补阙订讹,裁篇切响,整理出的苏宇遗作有四言古二首、五言古十一首、七言古歌行十五首、五言律三首、七言律二首、五言绝句十二首、七言绝句七首。结集为《中曲山房诗集》,由苏啸斋印行。
更加难得的是,对于这些诗歌,阎尔梅逐一进行了点评,阐明诗作的传承血脉,对其独到之处,也不吝赞美。
如《蝇虎颂》一诗,他赞道:“刻画处似秦人碑铭。予尝谓近日文章,徒能依事敷演,调平味浅。惟两汉善作彫镂,如唐山易林、宝鼎秘辛诸篇皆是也。此作殆有其遗响。”
对于《秋怀》一首,他这样评论:“全首极似惠连。风味淡然,洗马言愁。貌悴而神不伤,可谓简远矣。”
两位诗人以这样的形式,完成了超越时空的对话。
阎尔梅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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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集印行,苏氏兄弟了却心愿
打动让阎尔梅的,不止老仆石材的义行,更有苏家兄弟的孝心。
在许多鄢陵人看来,苏岌、苏岩弟兄孤傲自负,不通人情。
但二人对阎尔梅却热情有加,或邀请他到城中小聚,或携带酒肴前往杜郎,不醉不欢,悲歌放论,无所不谈。
一向自负的他们,对于阎尔梅严苛的诗歌批评,竟也全盘笑纳。
看到苏岌兄弟一改往日模样,乡亲们深感诧异:这俩人自比宋代的大苏小苏,眼底无人。为何懂得人情世故,也听得进劝告了?
阎尔梅道:昭六苏先生博物洽闻,生前抱负无从施展,郁郁之情留存于字里行间。苏家兄弟正是要完成父亲的夙愿吧。我有幸为其编校诗集,也会借此鼓励苏家兄弟有所作为。古人云:相与有成,宁规勿谀,正是这个道理。
梁廷援感慨道:昭六先生谢世已久。他怎会知道十余年后,自己的作品能得到名家巨子的推崇呢?《中曲山房诗集》印行天下,使人仿佛看到诗人还在人间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