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平:寄情山水,清空旷远

苏轼失意于仕途,不见容于朝廷,便和大多数的失意文人一样多寄情于山水。他一生足迹走遍大半个中国,或是宦游、或是贬逐。出于他随遇而安的旷达人生观,他对自己所到的每个地方总是怀有一种特殊的情怀,他似乎总能在这大自然中找到平和他内心世界的东西。这种东西大概就是对那山川风物的亲近感和认同感。走进大自然,走进这迷人的山川风物中,他总能拨开内心的阴霾,敞开超旷爽朗的心扉。携带着这种心情、心绪,苏轼写下了一批既能表现大自然的清丽空灵,又能抒写自己旷远情怀的词。这些词大都是写景抒情的佳作,在清空中自能见出旷远。例如,《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整首词写眼前景,发心中情,寓心中事,因自然景物,谈人生哲理,于寻常处见空灵,词中的烟雨斜织及雨过天晴之景虽属寻常却也不失清丽。“穿林打叶声”似乎给人一种灵动的美感,再加上“莫听”一词便透出外物不足萦怀的空明,“何妨吟啸且徐行”更见出其旷达;“一蓑烟雨任平生”道出了他心中之事:优游于烟波浩渺、风片雨丝的江湖之中,亦见空蒙而又超旷之意。“山头斜照却相迎”又点染出其喜晴的情怀,反观此前的“烟雨”,东坡不禁唱出了“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好个无风、无雨、无晴,心中无物便足见其空、旷。“归去”一词出自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又能见出词人超脱尘世、欣然归隐、享受田园生活的心绪及乐天知命、乘化归尽的人生观。又如《浣溪沙》:

“山下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萧萧暮雨子规啼。    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其上阕描画了一派充满诗情画意的光景:山下小溪潺潺,岸边的兰草萌生出娇嫩的幼芽;松林间的沙路,仿佛经过清泉冲洗,一尘不染;傍晚细雨潇潇,寺外传来杜鹃的清啼。这里没有官场的恶浊,没有市朝的尘嚣;有的是沁人肺腑的清丽和空灵,透着诗人悦爱自然,执着人生的情怀。下阕以反诘起首,以借喻作答,以“门前流水尚能西,休白发唱黄鸡”指出人未始不可以老当益壮,而自强不息的精神往往能焕发出青春的光彩。这是苏轼不伏老的宣言,这是他对生活、对未来的向往和追求,体现了其旷达乐观、执着生活的情性。再如,《行香子·过七里濑》:

“一叶舟轻,双桨鸿惊。水天清,影湛波平。鱼翻藻鉴,鹭点烟汀。过沙溪急,霜溪冷,月溪明。   重重似画,曲曲如屏。算当年、虚老严陵。君臣一梦,今古空名。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上片,词人用简练的笔法,满怀深情地描绘了一幅生活灵动的图画:水天一色,波平如镜,游鱼嬉戏,白鹭点点,悠闲自得有如超脱尘世的仙境。“沙溪急,霜溪冷,月溪明”又给人寒意料峭、波光莹莹、清凉透明的意境。在这一意境中,人也仿佛变得空灵剔透。下阕以山起,中间插入议论,以山结,“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词人把人生的感慨、历史的沉思融入如诗如画的水光山色之中,空灵含蓄,韵味无穷。

苏轼因其人生际遇的缘故常发出“人生如梦”的感慨,但他的感慨总是融入对永恒、美丽大自然赞美之中,因而给人一种清空旷远、生意盎然的美感。走进苏轼的这类词中,仿佛走进清丽空灵的图画中,又仿佛走进了苏轼旷达的内心世界,读者的肉体和灵魂仿佛都能得到一种净化和升华——融入自然,超越尘世,飘然于仙人之境。

苏轼的超旷之词挟雷霆万钧之势席卷整个词坛,一扫“花间”、晚唐及宋初词人的“缘情绮靡”词风,“指出向上一路,新天下耳目”,对宋词的发展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改变了词作为“诗余”的尴尬境地,使词成了能诗相抗衡的一种新诗体。他的豪迈而能旷远之词对南宋的辛派词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师从苏词的基础上辛派词人在南宋形成了占主流地位的壮词;他的幽怨而能旷远之词对黄庭坚和秦观等人也有很大的影响,像黄庭坚的《水调歌头》(瑶草一何碧)及《念奴娇》(断虹霁雨)等篇章都有苏词的遗风。此外,苏轼的“清空而能旷远之词”甚至影响到了南宋另一大词家姜夔,但“姜夔之旷在貌,东坡之旷在神”(王国维语),两者之间的差距不可以道里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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