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新棉袄引起的悲剧
这是一个真实发生的故事，当年是由我的父亲口述给我听的。
故事发生在他小的时候，那是上世纪40年代，中国还处于战乱纷争的时期，在我家乡农村的老百姓依然过着宁静的生活。虽然日子过得越来越艰难，但已经习惯了艰难的村民们也不把艰难的日子当回事，一天天地过着平淡清贫的生活。
父亲生活的村子是由同姓人家组成的，相互之间都有很近的血缘关系。故事的主人公算是父亲的本家叔叔，为人忠厚老实，平时沉默寡言，只知一味埋头干活。他娶了一位人高马大的老婆，干活也是一把好手，就是为人比较凶悍，嗓门特别大，不论是教训孩子，还是怒骂老公，整个小村子都弥漫着她那带着不满的声音，久久无法消散，真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一个沉默寡言的老公，一个高声大嗓的老婆，两个人同在屋檐生活倒也还好，任凭老婆如何叫骂，老公默不吭声，就如拳头打在棉花上，不论你出多大的力气，不是被软绵绵的棉花吸收了就是被化解了，所以两人倒也这样相安无事地过日子。
02
随着战争的发展，村民的日子越发艰难，如果仅靠家里的几亩薄田，很难维持下去。村子里面有些有点头脑的壮年人就趁冬天农闲的时候外出贩卖粮食。
那时贩卖粮食其实就是出卖劳力，从价格稍微便宜一点的蚌埠，一路挑往南边的合肥，有200多里路，全凭一双脚一步步丈量过去。为了一趟能多挣点微薄的钱财，他们往往要挑上一百多斤的粮食，俗话说“路远无轻担”，如果不是为了养家糊口，谁又能吃得了这样的苦呢？
原本他是没有这个头脑也没有胆量出去贩粮，但他老婆看到别人挣了点钱，便让他也跟着村庄的壮年人一起去挑粮食卖。好在都是同村人一道，只要他跟着挑就可以了，连价钱都由其他人来谈。
挑着重担行路，磨损最厉害的有两个地方，一是鞋底，另一个是肩膀上的衣服。特别是肩膀上的衣服，即使挑担过程中不断换肩挑，依然会将肩头的衣服磨破，所以他们的棉袄在肩膀处都打了一层层的补丁。
辛苦了一个冬季，用汗水换回了一点小钱。过年时，老婆看着他那穿了十来年的满是补丁的旧棉袄又有很多地方露出了已经发黑的棉絮，就咬咬牙去买了几尺青蓝布和一些棉花回来，给他做了一件对襟新棉袄。
俗话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一件新棉袄穿上身后，他就显得精神多了，仿佛未来的日子也会像袄子这样全新了。
他十分爱惜新棉袄，平时根本舍不得穿上身，唯恐弄脏弄破了这宝贝。
03
春节过后，他又跟着村民出去贩粮。担心扁担磨破了新袄子，他就准备了一个布垫子放在肩上。虽然增添了些麻烦和不方便，但可以保证新袄子不会很快被磨破。
转眼间就进入农历二月了，天慢慢暖和起来了。挑着担子走在乡间小路上，和暖的阳光照在身上，走不了一会儿，身上就开始冒汗了。一行人就把棉袄脱下，担在扁担上前行。
看着冒头的小草，听着头顶叫天子的鸣叫，望着田地里青青的麦苗，闻着冻后复苏的泥土的气息，他们一边走一边说笑，不知不觉已经从蚌埠走到了临淮关。看看天已经过午，大家就到了往常吃饭的酒店，放下担子，简单吃了午饭，然后继续挑担赶路。
吃饭的时候，他将棉袄放在身旁的长凳上，等吃完饭交了饭钱后，他就直接挑起担子跟着大家一起走了。由于是下午，挑着担子走路，一点也不会感觉到冷。到了晚上，天已经黑透，他们才回到村子。准备歇上一夜，第二天再继续挑着粮食往合肥去卖。
担子放下后，他才慢慢感觉有些凉意，便想拿棉袄来穿。然而他大叫一声“哎呀！糟啦！”
这声音充满了恐惧和焦虑，立刻引来他老婆的关注，急忙问怎么回事。原来他饭后走得匆忙，忘记拿起放在长凳上的新棉袄。
老婆得知他丢了新棉袄，立刻破口大骂：“你个没有用的东西，连新棉袄都能丢，你不把它穿在身上？为什么要脱下来？！”
他焦急得团团转，用手不断地拍打自己的脑袋：“哎呀！新棉袄！哎呀！新棉袄！”
老婆看着他的样子，怒气不停地往脑门冲，嗓音也提高了几个八度：“你个窝囊废，你转什么转，还不赶快回去找！”
他晚饭也没有顾上吃，一头扎进黑夜中，急匆匆地往临淮关赶。临淮关离村子有60多里路，他抱着一丝希望心急火燎地走，也顾不上一天的疲劳，更顾不上在黑夜中独自行走的害怕，即便经过满布野坟的山丘松林间时，他心中只有他的新棉袄，“要是店老板帮着收起来就好了。”他胡乱想着，“也许被别人顺手拿走了，那可怎么办呀？”
04
幸运之神并没有光顾他，他的一线希望被店老板同情的话语浇了个透心凉，也许是老板昧着良心暗藏了他的新棉袄，也许真的是被其他食客顺手牵羊了，反正那件自己都不怎么舍得穿的新棉袄没有了。
他坐在饭店门前的石墩上，一言不发，十分沮丧和痛苦地坐了很久很久， 然后再起身返回。等他回到家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早已站在门口等待的老婆看到垂头丧气的他两手空空，立刻骂了起来，丝毫没有想到老公不仅因为丢失新棉袄悲伤万分，还因为走了一天一夜的路早已疲惫不堪了。
顶着老婆难听的如泉涌的数落和咒骂声，他拖着脚走进屋，一头栽倒床上，呼呼睡去了。这一睡就是两天，等他醒来时，嘴里不停地唠叨着各种事情，完全没有了以前沉默不言的模样。老婆依然痛骂他，但他丝毫不在意，只是自顾自地说话，没有片刻的停息。他也不做任何事情，只是在村子里走来走去，胡言乱语。后来，他竟然脱光了衣服，在村子里面跑来跑去。
村里人发现他精神不正常了。但那时人们很愚昧，认为他是丢了魂，于是请来了一个巫婆为他治疗。巫婆说他走夜路碰到了邪气，被一个狐狸精附体上身了，需要用鞭子抽打才能赶走狐精。
村民们就把他绑在一颗大树上，用鞭子狠命地抽打，然而所谓的狐狸精没有被赶走，反倒是把他打得鬼哭狼嚎，巫婆在一旁则说那是狐狸精的痛苦的叫声，等没了叫声，狐狸精就被赶跑了，所以他就一直被抽打到昏死过去，没有了声音。
经过这一次鞭打，他就病倒了并一病不起，在老婆的哭骂和抱怨声中悲惨地离开了人世。
05
一个人就这样没了，就是因为丢失了一件新棉袄而魔疯并致死。假如他不是那么在意物件，假如老婆能给他一些体贴与安慰，也许故事就是另外一个样子了。
人生在世，不为物累，不为物役，方得始终。当年我听这个故事的时候还笑话他经不起丢失一件新棉袄。现在看看，人世间很多人不都是经不起丢失各种各样的“新棉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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