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乡村小学生活

小学旧事忆

文/黄普育

日子就是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回眸,夏天已转身远去,成了昨天的故事。

不知不觉,已经九月了,又是一个开学的季节,大大小小的学生候鸟一样,又返回了校园,网上一些关于学生阶段的文章明显多了。几天来,读着那些散发着温度的文字,体味着那些温暖心灵的故事,小学时的一些琐事也渐渐清晰起来,浮在我的眼前……

一九七八年的秋天,母亲说我该上学了,早早地用两块土布,一针一针为我缝好了书包。尽管母亲的针线活做得很好,但那个书包,我实在喜欢不起来,因为它的质地太差了,土里土气的,我想要一个上面印有"红军不怕远征难"的军用挎包,挎上它,该有多么洋气啊!我从小就是一个爱美的孩子,对于上学,我没有欢呼雀跃,也没有强烈抵触,我知道自己要被关进笼子里了,再也不能一觉睡到大天亮,和小伙伴们一起村前庄后掏鸟蛋逮蚂蚱了。

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天,是母亲送我去上学的。

学校在姚园村,离我们村子不远,我在那个村子看过几回电影,《两个小八路》《黑三角》《永不消失的电波》……所以,学校对于我来说,不是很陌生。

和母亲走到涝池岸的时候,两只小松鼠长着圆圆的耳朵、毛茸茸的尾巴,一只在树上吃东西,一只在草丛中东张西望。想着它们不用去学校,整天无忧无虑的玩耍,我突然有点嫉妒这两个可爱的小家伙了。

穿过北窑梁,转过蛤蟆嘴儿,下了一道坡,就到了姚园小学,母亲给我报了名,转身就离开了,我知道,母亲赶时间下地挣工分呢。

姚园小学,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简陋的学校了。学校内两面依着崖势凿成的窑洞,一面是我们学习的场所。一面是老师的办公室兼卧室,还有伙房。窑洞前一片子空地,被学生娃踩得白光白光的,是我们做操的地方,操场三面有围墙,围墙很矮,偶尔有路过的山羊歪着头,四蹄腾空越墙而过,在学校的院子撒上一阵欢,咩咩几声,又出校门而去了。姚园小学一年级设有一个班,老师姓刘,三十多岁,高挑儿个子,很瘦,皮肤较黑,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平时很严肃,让人望而生畏。

在姚园小学,我们学习两门课程,《语文》和《数学》。我记得语文书上的课文有《王二小》《小猴子下山》,还有一篇《画》:“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当时我对这首诗似懂非懂,春天过去了花儿为什么还在,人来了鸟为什么不飞走呢?现在想起来觉得很可笑,不过也难怪,因为当时墙上常年张贴的是毛主席画像,好像也贴过华主席的像,除此之外,我是没见过其他画的。

《语文》书上,有这样的一幅插图,让我浮想联翩,一只可爱的小白兔竖着长长的耳朵,正在秋天的菜园里拔大白菜。我没有见过小白兔,也没见过大白菜,心里想,大白菜应该是一种很美味的蔬菜吧?

大白菜固然让我感到新奇,但最让我向往的是二零零零年。老师说,到了二零零零年,就到了共产主义社会,人们想要啥,国家就给啥,农业、科学、国防、教育全部现代化,擀面有压面机,洗衣有洗衣机,收麦有收割机,家家都有小汽车……如果地球上人太多住不下的话,一些人就会被搬到月球上去住。我可不想住到月亮上去,我总觉得月亮悬在空中,太孤单了。再说,它离我的村子太远了,我离不开我的村子,离不开生我养我的土地和在土地上耕耘的乡亲们。老师还说,二零零零年的好日子他是赶不上了,我们这一代到那时差不多三十岁,正是人生风华正茂的时候。于是,我特别盼望二零零零年。

太阳每天从东方升起,我们每天欢天喜地,二零零零年在我们的等待中遥遥无期,寒冷的冬天却已悄然降临,这是一年中最难熬的季节。北风打着忽哨,从富平山上刮下来,刮得树枝东倒西歪,刮得树上的老鸹窝摇摇欲坠。屋檐下挂着的冰溜子,一尺多长,闪着寒光。太阳像一位步入暮年的老人,没精打彩。若是遇上风雪天,风卷雪花直往人脖子里钻,双手更是冻得如刀割一般,轻易不敢出袖筒。上学路上,有时会遇到雪窖,积雪没过膝盖,走上一会儿,布鞋湿透了,脚冻得生疼。

有一天早起上学,我们走到蛤蟆嘴儿,才发现上边的村子头一天修路,土从上面倾泻下来,盖住了我们上学的必经之路,估计还没来得及清理,晚上铺天盖地的雪,就纷纷扬扬下起来,一夜之间,平日那条从半山坡伸出的山路,在茫茫白雪的覆盖下,已无迹可寻了。怎么办?我们几个小伙伴下了沟,沿着沟道向下走了一阵子,然后又脚手并用,从沟里向上攀爬,到了学校,刘老师看着我们冻得通红的手脸,从外面弄了个大树根,燃着了,让我们烤火,那一晌,几乎没写字,就是烤火暖手。下午老师给全班放了假。那次虽说挨了冻,但我们热情高涨,特别自豪,认为自己虽然比不上战争年代的王二小,但也很勇敢,战胜了困难。

第二年的六一儿童节,我加入了中国少年先锋队,带上了鲜艳的红领巾。入队仪式是在总校李湾小学进行的。那天,我们排着整齐的队伍来到李湾小学,李湾小学有五个教学班,一百多名学生。我的父亲就在那里教书,入队仪式上,我记得二哥是少先队大队长,戴着三个杠的袖标,站在大会主席台前,气宇轩昂,那一刻,我也为二哥感到自豪。最庄严的时刻是出队旗时,一名旗手在前,手握队旗,两名护旗手紧随其后,再后边是鼓号队,整个小分队步伐整齐,神情庄重,加上鼓号齐鸣,第一次参加这么重大的活动的我,内心着实澎湃了一阵子。

姚园小学一年的学习生活很快结束了,上二年级时,姚园小学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被并入了李湾小学。

李湾小学在代(王)仁(宗)公路的上边,教室是两排还算气派的大瓦房,瓦房的中院有一棵花杏树,花杏树上挂着一个大铃铛。上下课听铃声,学校老师轮流打铃,那铃声是有讲究的。下课铃声轻缓悠长,当一一当一一当一一,令人全身放松舒坦。上课铃声急促紧凑,当!当当!!当当当!!!一声比一声紧急,似泰山压顶般的紧,似火烧眉目般的急。在外面活动的学生听到铃声,赶紧失急三慌地往教室跑,有的学生还没坐到座位上,嘹亮的歌声已经唱响。大家一边唱歌,一边飞快的拿出书本,文具放在桌上。

过了花杏树,朝东北走上二三十米坡坡路,也有两孔窑洞,大窑洞是老师集体办公室,小窑洞是老师灶房。从教室通往两孔窑洞的斜坡下边有一小操场,午饭时间大家都在操场活动,滚铁环、打沙包、跳房子,更多的在踢皮球。全校共有两个皮球,一个红灰相间的花花球,是"女生皮球",一个纯灰色,是“男生皮球”。那时候,男生女生平日互不搭话,两个阵营界限分明,却又远远关注着对方的一举一动。桌上统一有一道"三八线",操场上皮球也分得很清楚,倘若有哪个男生碰了一下花花皮球,周围就有人起哄"XXX,流氓!流氓!!!踢女子娃皮球呢。"被起哄者满脸臊红,好像真的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这时候,八里坡下来了那个送报的小伙子,推个自行车,车子后面搭两个绿色大口袋,因送报的缘故吧,学生送他了一个绰号"报眼儿"。“报眼儿”脚上劲大,常夹在学生中,右手把球高高抛起,等球快要落地了,便"嗖"地飞起一脚,球越过了树梢,离地老高老高,惊得同学一片欢呼。

上自习铃响了,同学们便陆续跑进教室。

李湾小学共六位教师,古(广宇)老师、邢(宏)老师、邢(建设)老师、刘(克明)老师、邢(竹贤)老师,还有一位就是我的父亲。

刘(克明)老师,就是我在姚园小学上一年级的老师。

邢(宏)老师,给我们带过音乐,他是全校唯一能一边弹琴、一边唱歌的老师,我至今还记得他教给我们的几句歌词,"麦浪滚滚闪金光,丰收的喜讯传四方……"

古老师教我们语文,他为了能扩大我们的视野,提高我们的阅读和写作能力,在班上订了《语文报》,并把《语文报》上刊登的优秀学生作文搬到课堂上讲评,我现在还记得一篇作文的题目是《米多猫贵》,其中一段关于"奶奶"半夜学猫叫吓唬老鼠的细节描写,让人忍俊不禁。

我的父亲带我们五年级数学,父亲上课拿着自制的圆规、三角尺,在黑板上能画出非常漂亮的几何图形。那时候,小学实行五年制,临近毕业时,放学后经常加班加点补课,那时补课都是免费的。一天下午补课时,父亲在黑板上留了几道几何题,让大家课间研究怎么解答。我们讨论了好久都没找到解题的途径。于是便放弃了,大家开始听我讲故事,我讲得正起劲儿,父亲进来了,问黑板上的题做出来了没有,大家都说没有。父亲点名让我上黑板解答,我一头雾水。在讲桌前,父亲给了我一耳光,不响也不疼。父亲说题没做出来,还在那儿谝闲传。同学们吓得鸦雀无声,教室里一片寂静。我知道父亲那是杀一儆百。父亲的一记耳光,让班级学习风气更浓,那一年,小升初,我考出了全乡第三名的好成绩。

邢(竹贤) 老师是六位老师中唯一的女性,那时,她大约二十出头,圆蛋蛋脸、大眼睛、皮肤较白,说话轻声细语的,很是温柔,她教过我们语文,也教过我们数学。她脾气极好,很少打骂学生。记得有一回上课,有一位同学,老师领读"蚂蚁",经他一发音就成了"姨妈”,他一遍一遍地读错,邢老师一遍一遍地纠正,老师那不愠不火的表情,至今还留在我的脑海里。

后来,在屏幕上看到赵丽蓉老师表演小品《司马光砸缸》,让我一下子就想起了邢老师,想起了"蚂蚁"和"姨妈"的故事。

也许因为父亲的缘故吧,也许因为我学习还算优秀吧,我在邢老师面前受了不少优待。

记得三年级夏季午休,按学校规定,同桌两人,一人睡桌面上,一人睡长凳子上。那一天,也许是山上的大瓦房有些凉快,也许是那一天我穿得太单薄吧,午睡时,邢老师将一位女同学的花衣裳盖在了我身上,那一刻,我的心里别扭的同时,也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喜悦,我知道,那是老师对我的关心。我也打心底里特别喜欢邢老师。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我已年过五十,但小学生活那些珍贵的画面,却永远留在了我的脑海之中,成为我一生的财富。


(作者简介:黄普育,西安市临潼区数学老师,闲来涂鸦,偶有拙作,得到文友们的抬爱,愿与大家切磋,共同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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