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专栏 | 张启超:针线活
乡土专栏主编:朱保彰
文/张启超 图/网络
著名豫剧《朝阳沟》里拴保爹有一句台词叫做“庄稼活,不用学,人家咋着咱咋着”。这话同样可以用在做针线活上。其实做针线活看着复杂,只要摸着规矩,掌握了技巧,找到感觉,也就驾轻就熟不觉得难了。
那时候在乡下,几乎每个女人都会做针线活,(有的男人还会砸衣裳、打毛衣呢),属于基本常识,就像男人会干活、女人会做饭一样,她们并没有真正的老师,也没有谁上过什么纺织和服装学院,都是靠耳濡目染、代代相传加上自己的摸索和经验积累,人们把这种诀窍叫“眼里出气”。并不需要像拴保教银环锄地那样,手把手地教:那个前腿弓,那个后腿蹬,把脚步放稳劲使匀……你前腿弓你后腿蹬,心不要慌来手不要猛,好好,又叫你把它给判了死刑。(《朝阳沟》)
比如套被子,套被子就是女人的基本功,那时候卖的没有现成的网套,也没有被罩一说,套被子要从原始开始,就是从零开始。先种棉花,然后纺花织布,被子要套多大,布就织多宽,就是说织的就是盖对单子(上面盖的叫盖对,下面铺的叫铺对)。织好了量好多长,撕下来把两块布反着缝到一起,把八笸放到地上,把单子板板正正地伸好,然后把棉花蕠子用棍子锤了(花瓣子也可以放到碓窑子里㩁开),棉籽剥出来熬棉油,花蕠子一片片均匀地铺到单子上,看厚度够了,从一头卷起来,把里面的正面掏过来,把被子重新伸开,一个被子的轮廓就出来了。把两头缝上,再留一大拃的距离开始行,就是把两面的布连同花套缝在一起,一般红被子、紫花头(灰白色,近似本色)用白线,篮被子、印花被子(织出布以后让染布的在上面印上密密麻麻的黑点)就用黑线。手头好的(水平高的)行出来的被子,从正面看不到线,针鼻子(线)全在里面,她们不是直上直下的插针,而是斜着往前插针,把上面的针脚留得似有若无,而背面却有一扁指。除非娶媳妇请人帮忙,平常一个人一天就能完成。
做衣服也不用学,心灵手巧的人衣服胖瘦大小自己心中有数,凭感觉就能裁剪,手不巧的人,就把以前的旧衣服撕了,伸到新布上,比着葫芦画瓢,就是外甥打灯笼——照旧。比如给小孩套棉裤,就用先前的棉裤做样子,小孩长高了,就适当地放宽一些,放长一些。不管做出来怎么样,小孩看到新棉裤就会喜欢得一蹦腰高,即便胖(肥大)了一些,也无所谓,女人会自圆其说,没事,反正还长呢!今年穿上大,明年穿着就正好了,后年小了给你兄弟,再给你做新的。
那时候,不知道是工业还不发达,还是因为人穷,我的印象是人穿的鞋子,都是手工做的,不论是单鞋还是棉鞋,没见谁穿过买的鞋。
单鞋还好做,快手一天就能做好,慢手也不过三两天,也分男女,男式的鞋子有的是长脸的,就是鞋口看上去是一个椭圆或三角形。有的是圆脸,鞋口看上去是一个正方形,方口的鞋子就要开口,也叫开口鞋,就是在前面两边分别开两个口,用松紧布把口连接起来,这样便于穿鞋,鞋也跟脚,走路不会掉。
女式的多是带襻鞋,就是在前面留一个公分宽的鞋襻子,穿上鞋,要把鞋襻插到鞋扣里,扣上。脱鞋的时候也要先把鞋襻打开。
而做双棉鞋就比较复杂费工了,所以纳鞋底就成了农村妇女的手头活,妇女们吃了午饭一个个端着鞋笸箩子,坐到树林里的树荫下,一边唠嗑,一边上鞋、纳鞋底子,有说有笑,又打又闹,是那时候农村的一道风景!队里上工中间休息,开社员会,或者到谁家串门,都会看到妇女们不是在上鞋,就是在纳鞋底,或者在打毛衣,真可以说是见缝扎针。或者能看见谁家的笸离子上挂着几双过冬的棉鞋。看到的人都会钦羡地说一句,哇!过冬的棉鞋已经做好了,板正(漂亮)!
其实做一双鞋子是要费很大功夫的,首先是要有个鞋样子,谁的手巧了,家里就存有许多各种各样的用纸剪成的磨具一样的鞋样子,小孩的猫头鞋,大人的单口鞋,长脸鞋,圆脸鞋,方脸鞋,简口棉鞋,深腰棉靴,还有裹脚老婆穿的尖头鞋,应有尽有,也就经常有人相互借鞋样子。
鞋样子借回来,先找张纸比着落下来,再根据自己脚的大小剪成鞋样,有一句歇后语就是:闺女穿她娘的鞋——老样子,老婆做鞋——照样(来),就是形容这人做事总是依照老样子,保守、没有创新精神。然后开始打揭褙(袼褙),把自家不能穿的没舍得扔的破衣服拿出来撕了,把门板卸掉摊上用玉米面打的浆子(玉米面暄,其它的面结实,不好扎针),把破衣布伸上去,(也有用麻布的)铺一层,打一层浆子,铺个四五层,放到太阳地里晒干,揭下来,裁成鞋底的模样,如果是毛底就不用沿边儿了,如果是净底,就要沿边子,沿边就是用好一点的白布剪成像大拇宽的条条,打上浆子,在鞋底上围一圈,用东西压起来。如果是四层底,就要沿四层边,再把四层摞成一沓,鞋底就成了四五片的厚度,把三四五层先用引线㩟在一起,趁上里子布,把它们用线㩟一起,做出鞋子看着像四层底一样,层次分明,非常美观。
这才开始戴上顶盏子(顶针)用大针一针针的纳鞋底。穿针引线,把针尖扎进鞋底,用带顶针的手指用劲顶针尾,针过去,再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针的前半部,用力一拔,针就过来了。力量小的妇女,就借助针锥的力量,先扎一个孔,再把针穿过去,有的为了省力也用针夹子,用针夹子夹着针再拔针夹子,叫借力,针夹子有在拨浪鼓换的专用的,像个镊子,有的是自己做的,就是把一根筷子折断,用火把断的筷子捏弯,然后用绳子把两个筷子捆在一起,就能够用来夹针拔针。虽然多了一道工序,但是,却省力气,不累手指,拔针要轻松得多。
你可不要小看一个纳鞋底,也能表现出针线活的水平和艺术性,针不歪不斜,距离均匀,前后一个方向,而且还要丢花子,或丢空行,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成行,像机制的一样,或丢成菱形的方块,也有的方块套方块,前面和后根容易磨损,针脚就稠一点,中间的脚心就纳稀一点,让人一看就是行家里手,像个工艺品。不然人看了会说毛糙,针线活不中,不在行。鞋底纳好,然后再做鞋帮子,就是把鞋棉布和鞋揭褙分别裁成鞋样,铺上棉花,再用大针缝到一起,然后沿上黑洋布边子,再和准备好的鞋底㩟(简单地缝)到一起,先用锥子钻个洞,然后一针针地上到一起。放进木制的鞋楦子(鞋模子),这样一只鞋子才算做成了。这种鞋一般做得都比较胖大,也就是说的不跟脚,穿的时候里面需要套上棉袜套,或者在鞋底塞一层旧棉花(叫破套子)。
也有的在前面(叫带盖儿鞋获宝盖头)或外面开个口,口边钻上两排洞,用充子砸上两排铝皮做的气眼,(气眼,一个用薄铁皮制成的圆圆的黄豆大小的铆钉,把它穿到鞋子上,再用充子或锭子铆到鞋脸上可以穿鞋带,绑紧鞋子不掉。)气眼里面穿进去鞋带子,穿的时候把鞋带系上,脱鞋的时候先把鞋带解开。
有的手巧的,还用丝线在女人穿的鞋子上衲成菊花瓣子,叫花鞋、绣花鞋,特别是少女出嫁那是一定要衲花子的。在小孩穿的鞋子的前脸上衲成一个老虎头或者猫头,所以叫做猫头鞋。
有的人家唯恐男人费鞋,一年就把鞋子穿烂了,就弄点生桐油,或者自己炸的棉油,把鞋底子或者鞋帮下面的三分之一部分用油油一下。这样一双鞋子至少可以穿两三年。因为这种鞋比较硬,走起路来就会呱哒呱哒的响,像打板子一样,“不见其人,先闻其声”,所以人们和破鞋一样,也叫它呱哒板子。
后来还时兴了一种钩的鞋,就是买一个泡沫鞋底,回来衬上布,然后用钩针和毛线钩双鞋子,或拖鞋,或单穿。会的自己钩,不会的就请人钩,一时间差不多每个人都有一双,很是流行了一阵子。
还有一种是草鞋,就是底子是两寸厚的桐木板,钻上洞,穿上生麻披子,然后往麻披子上拧苇茅樱子,一圈圈地拧成草鞋。有的怕磨脚就在鞋口缝上布条,在鞋底钉上木头或者铁片,穿的时候必须在里面填上麦秸或者旧布、旧棉花,穿上袜套子。草鞋不太适合走路,只有在家里穿,走路的时候就要换棉鞋。这种鞋好在暖脚,不分男女,只分大人和小孩。也是那个时候每个人必备的。
另外还有一种泥屐子,现在没人穿了,恐怕也很少有人记得了,也顺便说一下,泥屐子就是雨天用来蹅泥的木制的鞋子,模样和小板凳基本相似。就是一个鞋底子一样的木头板,下面前后各有一块横板做的两寸高的腿,穿的时候用绳子襻到鞋子上,专门用来蹅泥,有的干脆把一双鞋子用钉子固定在泥屐子上,还有的在前面钉上一块牛皮,或者裁一截子架子车的轮胎。只是穿泥屐子走路有点像踩高跷,不太稳当,就有人拄根棍子,看着很有趣。在没有胶鞋也没修柏油和水泥路的年代,人们就是用泥屐子代替胶鞋来蹅泥的,是雨天必备的蹅泥工具,只是由于时代发展,后来被胶鞋代替,现在已经被淘汰成了文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