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5月7日,意大利晚邮报发出消息,意大利著名导演埃曼诺·奥尔米因病逝世,享年86岁。2014年,年过八旬的埃曼诺·奥尔米根据父亲小时候讲述的一战回忆,拍出战争片《高原激战》,次年来到第18届上海国际电影节意大利影展单元展映。与众多战争大片不同,《高原激战》没有用一种直观的方式,去呈现炮火连天的战场,去呈现罪恶的战犯刽子手,去极尽铺陈战争对人性的扭曲、对爱情的摧残。它将背景置于一战,描述雪域高原上一伙意大利士兵坚守阵地的生活。《高原激战》影史上往往这样区分,上世纪六十年代,意大利新现实主义分支后,埃曼诺·奥尔米成为基督教这一方向的重要力量(另一支为米开朗基多·安东尼奥尼的马克思主义方向)。秉承新现实主义原则,埃曼诺·奥尔米的创作一向观照底层人物,在基督教的崇高中,生发出悲天悯人的人道主义情怀,崇尚信仰的力量。其巅峰之作《木屐树》(也是“生活流”作品名作),在巴赫赞美上帝的崇高配乐下,徐徐铺展农夫的日常生活,赞美这些普通大众的美好心性。《高原激战》这部反战电影,仍能看到导演自始至终贯彻的一些艺术坚守。《木屐树》,戛纳金棕榈大奖影片中没有绝对的主角配角,就像芸芸众生中你我一样,大家生而平等,平凡而普通;影片中也没有故事,一拨士兵坚守在阵地上,完成着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每天的生活处在战争的阴霾之下,导演截取的只是这些人的生活片段;影片也没有歌颂英雄或者怒斥战犯,它只是在记录战争对人的戕害,它的重心是人。这些新现实主义一路传承下来的准则,更多的不是一种美学原则,而是一种道德立场。《高原激战》的英文译名“Greenery Will Bloom Again”,译为《万物复苏》,就像片中一个士兵说言,“春天到了,万物复苏,而我们就像从未来过一样,如云烟般消散”。但他们的事迹,却无时无刻不在影响后来的人,即使在我们身处和平与发展的时代,即使地区冲突只发生在世界局部,但如果不警惕,人类命运仍会重蹈覆辙,我们也会如片中的那些士兵,面对着镜头,诉说着战争带来的内心悲苦。《高原激战》中,雪地、松林、夜空、山岗,广阔的远景下静谧无声,而突兀地枪响在音效上震颤着每一个的心灵。这是一种大音希声的境界,银幕上的一望无边的雪地、一片静谧甚至静得有些慎人的夜晚,却在观众心中升腾出一种死亡降临的恐惧,一种战争的残酷。所谓的“激战”,只不过是片中截取的一小段士兵的生活片段,爆炸后的声响、爆炸后房屋掉下的尘屑、士兵们或屏息或逃脱的情状,这些与他们平日里收到家信、接受传达上级命令执行命令,是一样的存在,平等的存在,生活的存在。“激战”的战争场面给予的震撼只是蜻蜓点水,而“激战”之外的战争生活,才是让观众心灵防线溃不成军的最强一击。导演一直未让镜头离开这片雪原,未将镜头摆到敌方的阵地,只是在这局限的空间,延展最广阔的战争阴霾。埃曼诺·奥尔米以克制、极简的方式,记录着这些士兵的日常,配以空镜头营造出的清冷意境,让观众像穿越时空,来到战场一样感同身受。那些士兵的口述,以不让人察觉的方式贴近我们。片中角色打破第四面墙,不是《黄金时代》那种生硬地间离,而是在观众沉浸在战争的恐怖气氛中,镜头缓缓推进士兵面部的特写,而士兵的眼神也缓缓看向镜头,看向你我。不单是物理的靠近,更是心灵间的私语。那些痛彻心扉的简短讲述,成为与我们最为亲近却又冷酷的交谈。一个士兵说,自己最渴望的是全家坐在一起吃饭的画面。一个士兵回到家,发现自己的妻子和别的男人睡在了一起。一个军官说着自己的学识、理想和青春都被战争剥夺。一个士兵说着明年春草生长,他们经历的苦难如云烟般消散。这便是战争对人的摧残的惊鸿一瞥,但却如此真实,如此有力。导演将此片献给自己的父亲,影片中的这些人这些事,来自导演父亲的讲述。结尾以某位名人的言语做结:”战争是一头丑恶的怪兽,从古至今一直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