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心月圆
天心月圆
到天津后的第一件事是去看李叔同的故居。
李叔同更多被人所知是在日本留学之后,回国后足迹多在江南和闽南,天津是他的生地和青少年期的生长地,这里有他最美好也最重要的岁月痕迹,一直想看看他的生长故地如何造就了我们后来所知的李叔同和弘一法师。
李叔同的在艺术、佛教上的功业众人皆知,我心心念念的是他艺术与人生的交融。有人说李叔同六十二年的人生,抵过通常人几世的历程,或者说是众多人生经历的组合也难以达到。这并不是指他在各方面的造诣境界,这是没法比较的,所指是他不同的身份角色转换,转换的自然不留痕迹。——这角色里也包括他男扮女装的“巴黎茶花女”。
到天津时天已晚,海河两岸的建筑已开始亮灯,对岸天后宫一带的灯色里尽是天津早期的历史,海河北沿岸多是近代的韵味。李叔同故居门已关闭,在门缝张望后,沿着围墙走至海河边。不远处有重要历史人物袁世凯、冯国璋的故居,继续沿河往前在意大利风情区的老建筑保存着更多政商要员及文化人士的信息。我很敬重包括袁世凯这类能够让历史顿挫的大人物,却怕有愚民心态,觉得大人物、大事件难以揣测,需敬而远之。所以只在袁世凯、冯国璋这样的正史大人物的故居远处看看就离开,没有一探究竟的想法。
第二天一早,赶在李叔同故居开门时刻,再次到来。经过新冠疫情期间的种种程序,与工作人员说起曾经多次到过的泉州承天寺、开元寺、草庵、清源山以及厦门日光岩这些与弘一法师有关的地方。也因此从工作人员的口中得知,故居里这一处湖石假山园林是后来增加,参照了苏州环秀山庄,这是苏州一处以叠石假山闻名的园子,是叠山大师戈裕良杰作,让我这个从苏州来客觉得有些亲切。我猜想是不是因为李叔同重要的成年经历多在江南一带,才给他北方的家里增加一处苏州式园林?穿过园林,复建的故居看起来有点新,少了些历史厚度感。不过从李叔同之子李端的一些文字里,可以看出些大致的轮廓。其实我也没太在意故居建筑的新旧,如今故居类展馆大致如此,新的建筑里,布置些与历史场景有关的复制物品,最重要的展示内容是图片和文字。这些图片和文字在网上基本都能搜到。我只想看看这处地理位置,在如今海河两岸密布的新老建筑中想像当年的样子,是这样的环境造就了李叔同和弘一法师。还好虽然水景房价格高,这一段海河两岸承载着天津开埠前后的历史,而被认真的保护着。已有高楼挤在这一带,还算是有分寸。
听很多人说,天津是一个平民化特色的城市,不戚戚于富贵。普通百姓也不咋眼羡权贵,所以改朝换代的清末,前清权贵从京城落魄聚集于天津,包括末代皇帝溥仪,洋人在此前早已云集,都并没有显得如何显赫。天津也因此盛行大众化的文化,相声、武馆这类市民化的文化滋生,十八街麻花、狗不理包子、泥人张、杨柳青年画这类天津特产透着都是底层的生活气息。李叔同在这样的环境里生长,即便生活优越,在河对面天后宫一带的老街巷里,接触的依然是接地气的烦忧与快乐。
李叔同故居背景音乐重复着《送别》的曲子,“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这首美国曲子李叔同填词的《送别》早已是中国骊歌经典,无论听多少遍也不会稍减离意,一句“知交半零落”让人顿生寒意。李叔同的一尊塑像正后方是他临终写在废纸背面的“悲欣交集”四字。我不止一次在泉州清源山弘一法师舍利塔旁的岩石上所刻“悲欣交集”四字前驻足,每次都感叹通透如弘一法师,仍会在生命终结前感喟悲欣。而他所说的“无量自在,不二法门”也随处可见,是否与他临终的“悲欣交集”有矛盾?“无量自在,不二法门”是佛想解脱二元对立,弘一法师也是佛,却在生命终了似乎又陷入了悲和欣的二元论里。
看来现世里总有无法破解的难题,解脱实属不易。
李叔同从家境富足的公子,到才艺一身的艺术家,再到弘一法师,从入世到出世,每个角色他都做到位了,他无疑是一个通透的人。他是否通达“无量自在,不二法门”的境界,我不知道,从他临终写下的“悲欣交集”四字,似乎还纠缠在二元对立里。这四字给世人留下谜,也给世相的纷杂一个重重的提示。不过以弘一法师的身份说出来,也见他在佛法下的至情至性,这也正是李叔同人生境界的魅力。他的一生正如他所说的“华枝春满,天心月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