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秋聋子

秋聋子（名）是陈家牌上（名）的，我认识他时，他已经年过六旬了，显出老态龙钟的样子，耳朵聋得很厉害。但不知为何，陈家牌上却没有几个人待见他，于是，他只能如一只流浪猫一样流来流去，从陈家牌上流到了洪甘冲（名），然他只到一户人家，就是基才三娘（名）家。

基才三娘是我的堂奶奶，在我因为犯这样那样的错误被父亲叱责的时候就会躲到她家去，把她家当成避风港，也就是在那里我遇见了秋聋子，后来，便一次一次遇见他，但他对我并没有什么好感，总是会一边大声对基才三娘说话，一边鼓着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我，像是提防我偷他的东西，敢肯定的是他身上穷得应该找不出五分钱。

而事实上，每一次他的到来，基才三娘都是小小谨慎地防着他，甚至要去上厕所了，她都会暗示我帮忙看着点秋聋子，不要让他动屋里的东西。那时候，基才三娘应该有七十多了的，做为一个活了七十几年的老人，她的眼光应该是很准的，因此，秋聋子一直是孤家寡人无人待见，还是有其它原因的。

我去河滩边放牛的时候也会碰上秋聋子，他戴着一顶破草帽，坐在河滩背风的一个角落里，像渭水河边的姜太公一样，把那根不到一根扁担长的钓鱼竿握在手里，纹丝不动一坐就是几个时辰，快睡着了的样子，奇怪的是，就是用这些装备，他居然也能钓到一些细鱼。我看得烦了，会捡起一块很大的鹅卵石砸向他的鱼漂，他一下就来了精神，骂骂咧咧要过来抓我，还没起身，我就跑得远远的，躲到稻田里去了。

我散学回来，提着一个装书本的塑料袋子，那时是没有书包的，走到夏家塘（名）那块巨石面前时，秋聋子会从巨石上嗖地出现，像一个幽灵一样让人猝不及防，吃惊非小，因为我根本就没有注意巨石上有一个人，他的颜色和巨石融为一体了，我还担心他因为朝他鱼漂扔石头的事找我算账。

秋聋子看着我手中的塑料袋子问：有书纸吗？

我得知他隔一段时间就会讨要学生的书纸，今天终于遇上了，他讨书纸有两个目的，一是用来擦屁股，因为他买不起卫生纸；二是用来抽烟，他是杆老烟枪，会把要到的书纸用菜刀裁成三指宽四指长大小，一张一张，再用这些书纸卷烟丝。

我一直对他在基才三娘家不怀好意的眼神耿耿于怀，面对他的要求会拿他耍大宝般戏弄一番，故意用一只手放在耳朵上，装作听不清。

我像蚊子一样低语：你说什么？

秋聋子大声重复着：有书纸吗？

我的声音更小了：你说什么？

秋聋子在重复了三五遍后才发现是在戏弄他，便破口大骂，我一溜烟跑开了。

后来，我们小孩中间流传起了一些歌谣，歌谣最早是从三宝（名）口中传出来的，我们问他是谁教的，他只是神秘地笑，却不说，歌词说是山歌不像山歌，说是儿歌不像儿歌，我们从来没有听过，还朗朗上口，很好听，我们把这些歌从田间地头唱到了教室里，老师听了都啧啧称奇。歌词大意如下：

唱歌不要放高声，只要字句咬得清，老鸹高声有人骂，画眉声小有人听，乘姐声小动郎心。

太阳渐渐往上翻，小姐十二郎十三，郎似太阳没当顶，姐似月亮没团圆，好象芍药配牡丹。

小小水车几道围，围住情姐不让回，青石板上长青草，老龙潭里打大雷，铁树开花你再回。

直到后来，后来指的就是秋聋子快死的时候，三宝才告诉我们，这些歌都是秋聋子教他的，他每给秋聋子一回书纸，秋聋子就教他一首歌，我们开始对秋聋子刮目相看了。

我们会把河滩里哪个位置漂着一头死猪告诉他，那些死猪大都是得了猪瘟死了被人扔掉的，得知消息后他会很兴奋地去把那些臭气熏天的死猪捞起来，扛回家再进行加工处理，或熏或烤，之后吃得有滋有味，要吃上几个月应该一年，这些瘟猪肉，整个村子里的其它人都不敢吃，只有他敢吃，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吃了这些病猪，他的身体居然一点毛病都没有。

但人一老，就离死不远了，尤其是像秋聋子这样无人牵挂的单身公，无儿无女，无亲无戚，无田无土，最后就只剩下五保户这个名份了，无病无痛地死亡便是这个卑微得如尘埃一样的小人物最好归宿了，有一天，他终于如愿以偿，谁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刻死的，我更是不知道。

我只知道，陈家牌上的人并不姓陈，都姓聂，派名为河东，秋聋子有一个很敞亮的大名，叫做聂秋卿。马上就是清明节了，在料峭的春寒中，我突然想起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