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邻46❸ 社会运动从来不需要“真”
李子:
当然不管是改良派还是革命派,大家都想改变女子的地位和权利,到现在为止有很多地方已经做的不错了,改变还是很大的。但我中间有一个特别的疑问,他们所有人在启蒙女性的时候,他们讲的故事不是求真的,求真不是第一要务。他先说我自己的信仰是什么,我的信仰就是女性要平等,要为国家贡献。为了讲女性平等和对国家贡献,我把很多很多故事全改变了,历史真正不是那样我也要改过来,按照我自己的想法去写。我很困惑的是当我们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到底求真重要还是自己的信仰更重要?你的选择是什么?我甚至都有一点怀疑,就是因为大家不把求真这件事情当作最重要的,所以,一系列的革命都会失败。我有这种怀疑。看相关的一些历史也好,一直到现在这个环境也好,我们都是在粉饰自己,所有新的革命派粉饰自己,推翻前面的,真正的事情是什么大家都没有人关心。
汪燕辉:
这个书是今年DIAO包第一期的两本书之一,也是我今年看的第一本DIAO书。刚看到此书的名字的时,我以为是本能够照方抓药,帮助我建立自己的国民常识的读物,等我看完才发现原来这本书根本不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是一个很学术的著作。因为我本人没有受过任何人文研究的训练,只能谈一些比较肤浅的感受。
(一)本书的研究方式追溯到“女子国民常识建构”这件事儿最根本的地方,讲西学东渐的时候中国女子心智如何打开的这个过程。我觉得追溯到问题的原点来探讨这个事情发展的脉络是一个很好的研究问题的方式。
(二)从本书研究的范围来看,它包括了进行建构的几个支柱,研究了当时的出版物(包括报纸、书籍)、音乐等对女性的影响,我有一个跟当下有关的感受:一百多年前进行女子的启蒙,用这几个方式让她们脑洞大开,经过一百多年的发展到现在,女性启蒙的水平可能跟那会儿相比并没有太大的改善。我是从自己的女性主观感受做出这个判断的啊。
现在的状况是,当下东西方的交流更深入了,比如现在社会上有好多关于提倡女性意识的活动,比如联合国推选女性竞选秘书长,联合国妇女署请演艺明星来为“HEfor HER”活动站台。所有的这些活动,还停留在我们要不停的大声呼吁女性要和男性有同样平等的地位这个层面。我觉得你嚷嚷的声越大就说明,女性更处在特别弱势的地位上。
凤梨:
我觉得子瑜说的很对,这本书肯定不是《第二性》这类女性启蒙书籍,而是研究性的著作,其实我并不觉得夏老师这个书是想说晚清的国民常识建构是一种进步,并没有一个所谓进步或者后退或者刚才大家说的现在比以前退步或者某一个时期比某一个时期进步,而是要强调的是一种被需要,就是女性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是被需要的,女性被大家注意到。最后一章第六章夏老师会强调当时晚清需要唤起女性因为背后有一个国家的需要。此时的中国人对外部世界的想象是一个万国林立的世界,不是“天下”的世界了。一个万国林立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每个国家和每个国家都是竞争的,适者生存。你怎么适者生存?那些厉害的国家怎么生存下来的?人家女性什么样,我们的女性是什么样的,就会有一个比较,在这个比较中找原因。于是女性被留意到了。并不是真的想把女性如何,而是从国家的角度说我们的女性需要变成那样,我们国家才能活得下去,才能立得起来。这个时期对女性的启蒙是一种被需要,包括现在也是,我也不觉得我们有所谓的一个女性的自我,所谓自我也是被某种权力需要的自我,这个自我也是一个被建构的过程,我为什么会觉得我需要这个东西,我为什么觉得我的本质就是这样的,你的内心不是一种本质的纯天然的,它是被一步步建构起来的。而夏老师就是在讲这个过程是怎么的,在那个时候女性的国民意识是怎么被建构起来的。
大家另外一个质疑是为什么选这些材料是报刊和书、歌曲、学堂这些材料,这可能对绝大多数女性来说是接触不到的,受众很少的。但我觉得这个形式本身恰恰就是一个建构过程,她告诉我们,那个时期,一个女性想有国民常识,成为一个国民,那么你就要读那些书,看那些报刊,你就要进学堂,这个形式本身就是一个建构的过程——不是改造旧有的接受方式,而是把女性引入新的场域里来。建构一个新的形式新的场域也是很重要的,有点像一个现代城市的基础设施建设,下水管线,电路,公共交通,网络……有了这些,之后的建设才如鱼得水。
对农村妇女和农村那些受众进行改造是后面继续上演的故事。很快过不了多久,民国的时候,二三十年代的时候,四十年代的时候,从学院里对民间向往的知识分子到左派的实践,纷纷注意到除了精英的传播层面以外的底层和边缘的传播,如何利用他们本身更乐于接受的形式来更有效地召唤起这些人,让底层的受众能够被纳入到整个国家的话语里来,或者某种政治实践中去。当然这个过程中同样并不意味着我们那时候就关注底层或者底层边缘变的很重要,而是这也是一个被需要,被建构的过程。不过这个是后话了,也非常复杂。
汪燕辉:还想接着探讨一下刚才您说的求真和建构的关系问题。如果我们觉得建构就不求真,是带有自己主观意图的。这种建构等于不是从需求出发的,那它会不会肯定会导致失败?
杨早:建构是从需求出发的,正因为从需求出发才不求真。
汪燕辉:是谁的需求?
杨早:比如我想影响谁,或者我想达到什么目的,从这个需求倒推的。
汪燕辉:您说的需求是建构者的需求,比如女性这个话题,从开始的时候应该是男性为主导的建构者的需求来建构女性的国民常识。但是这个常识是他们想达到的目的。未必是女性想要达到的目的。
杨早:“女性”想要达到的目的是啥?
汪燕辉:我理解本书是在梳理一百年前的晚清时代是怎样去建构的,我想问的是,如果我们想从这个研究寻找到某种规律,把它作为参考,观察当下这个社会,重新建构女性的国民常识,那么现在的建构的主体是谁?这种建构,能不能满足女性的需求?我觉得建构的主体应该是女性。
杨早:现当下女性的需求是什么?
汪燕辉:当下女性的需求?我还真不清楚,比如现在的女子也需要国民常识这个框架。
杨早:没有这么一个假设的共同的需求,比如梅子酒这样的女性,她觉得女性要争取更多的权利,这个时候她就会选择《傲骨贤妻》与国产剧对比,因为她觉得《傲骨贤妻》更能呈现她认为的进步的女性意识,如果拿来对比的不是《傲骨贤妻》,而是哪个非洲国家的电视剧,那边比我们还要落后,她就不会选用这个东西。相反,“大奶原教旨主义者”就会支持反小三反婚外情强调回归家庭的国产剧。所以,并没有本质化的“女性的需求”,每个群体的需求都是争取自己的利益,而在争取自己利益的路途上是不存在求真这个事情的。即使我不改编,我不歪曲,我也会选择,我一定会选择对我有利的话来讲。又比如“美国”作为一种资源,一个符号,辩论双方都在使用,比如新左就说美国怎么怎么贫富悬殊,公知就说美国怎么怎么民主包容,都像瞎子摸象一样地只谈自己想要的部分。为什么要这样?因为话语建构永远都是基于一种需求,而在这个需求里,“真”从来不是一个大多数人的要求,因为没有意义。
汪燕辉:谁声音大谁最后是博弈的胜利者?
杨早:或者谁能影响权力机构。求真很多时候是个人爱好,我从来不觉得群体会喜欢真这个东西,真有什么用?
汪燕辉:必须每个群体都在求真的时候,你最后博弈得出的结果,才是一个当下这个社会需要的真。
杨早:从来没出现过每个群体都在求真的情形。整个社会也未必需要真。
汪燕辉:每个群体都在为自己的权利进行代言,进行建构的过程,她/他的出发点都是要求真的。
杨早:这个“真”我以前讲过很多次,历史没有真实可言,史料是有真实的,但历史没有真实可言,历史本身是一种解释,我会认为对我有利的解释就是真,你作为另外一个群体,有另外的利益,肯定不认为那种解释是真,没有一个共同的“真”,“真”不是一个绝对标准。
汪燕辉:我们考察这个问题的时候,总想给当今的社会一些启发,而不是总要过了这段时间再去回顾这段历史,我们看晚清是用历史观看,但是我们对晚清这个问题的研究其实是想对现今有一种借鉴或者是指导的意义。当下的行为准则是不是应该从历史里面有所借鉴?
杨早:你觉得要以史鉴今吗?我不认为夏老师有这种想法,第二我也不认为可以做到以史鉴今。微信朋友圈每天有那么多养生文、鸡汤文横行,里面还有无数的谣言,也会有人抵制,有人辟谣,但是辟谣的速度永远赶不上谣言的速度,就说明这个社会不需要真。你或许觉得真善美是一个人类追求的终极目标,其实不然。比如当两个东西放在那儿,一个是他认为的善,或者美,一个是真,大部分人会想要善美,不想要真。
美和真抵触的典型的案例就是自拍。现在大家堂而皇之地说:你敢不把我P过再放上朋友圈就翻友谊小船,这就是美压过了真,大多数时候善和美都会压过真。比如现在老强调我们要正能量,什么是正能量?正能量就是善,但是善会掩盖很多真,真从来不是整个社会需要的。
(未完待续)
本期编辑:杨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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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不孤 必有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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