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邻46❻ 打开《晚清女子国民常识的建构》的正确方式
杨早: 如果我们要起公众号标题的话,我这段可以叫做《打开〈晚清女子国民常识的建构〉的正确方式》,也可以叫做《关于夏晓虹,你必须知道的20个常识》。
6月10号夏晓虹老师在北京大学中文系上最后一堂课,我也去了,这堂课前半段是夏老师自己讲,后半段是陈平原老师代讲的。夏老师的一贯习惯是不自我总结,只铺叙事实,讲的很细,包括这本书里哪些材料谁给他的,哪些材料哪个图书馆找到的,这反映了她自己的治学方式。陈老师讲的,总结性很强。我挑几个点跟大家介绍一下。
第一,夏老师1977年考北京大学时,她其实想报的是历史系,因为那年北京大学不招夏老师感兴趣的中国历史专业,所以才转到中文系。夏老师真正的兴趣更偏历史,后来因为中文系的训练,变成了走一条文史互证的路,这是第一点。
第二点,陈老师也说夏老师做学问从来不列计划,既没有大的项目计划,也没有像有些学者那样,在写论文之前列个提纲,她从来没有,都是一个题目出来就搁在那里,不断地吸收各种各样的材料。比如《晚清文人妇女观》这本书是夏老师做近代妇女研究的开端,是1994年世界妇女大会在怀柔召开,找了一批女性学者来写关于女性的著作,她就承担了《晚清文人妇女观》,印数不大,存世更少,到我们读书的时候只能看复印本。1994年到现在二十多年了,像磁铁吸铁屑一样,材料不断地被她吸收过来,从《晚清文人妇女观》到《晚清女子国民常识的建构》之间,还有《晚清女性与近代中国》《晚清社会与文化》《返回现场:晚清人物寻踪》,都有关于晚清女性的研究,这个研究一直在进行当中。还有《〈女子世界〉文选》,想看女报原文的朋友可以关注。
第三点,《晚清文人妇女观(增订本)》《晚清女子国民常识的建构》这两本书今年同时出版,那天陈老师也说了,这两本书在报刊上的书评,评论《晚清文人妇女观》的居多,《晚清女子国民常识的构建》特别难评,材料很细,很多人抓不住重点,所以,就没人评。他觉得这很可惜,陈老师说《晚清女子国民常识的构建》是更加见夏老师功力的一本书,我也这么认为。
我们先来释这个题,“晚清女子国民常识的构建”这个题目里面,其实每个词都可以打引号,每个词后面都有它的意义在里面。刚才还有一点没讲,夏老师治学还有一个特点,她不是不看理论书,她看很多理论书,但是从来不在写作的时候直接反映出来,她很少引用西方理论里的话,来证明她的观点,她更愿意论从史出,慢慢地在史料的爬梳与推进中呈现观点。
晚清的重要性在于这是一个特别芜杂的时代,王德威那句话“没有晚清何来五四”,可能学界都很熟悉,晚清的一个特点就是特别泥沙俱下,又特别元气淋漓,这是一个初创的时代,这是一个“万众创业”的时代。
“女子”看上去只是一个性别定义,凤梨说得特别好,女子在这时候是被需要的,“女子”之所以突然被提出来变成一个重要的议题,不是因为中国人突然醒悟了女子是很重要的,而在于救亡图强的紧迫感,让很多人思考中国的资源怎么样能够集中地整合与利用,大家借了西方的眼光回看中国,突然发现占一半中国人口的女子能干嘛?她们从小缠了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有知识、没有文化。现实是中国比别人弱,中国被列强侵略,我们用什么办法能改变这种现实?大家就开始摸索,女子的孱弱愚昧是不是一个重要原因?如果女子能加入到强国事业中来,女子又能影响丈夫,女子又能影响儿女,会不会带动整个中国的家庭迈进新的时代?这是不是一条启蒙自强的捷径?
前些年日本做那个动画片《棋魂》的时候,他们也有口号,是一定要教会女子下围棋,一个女的会下围棋了,至少能增加三个围棋人口,因为她会推动她丈夫去学,她会推动她儿女去学。这个思路,跟晚清的女性启蒙想象很相似。
第三点,“国民”。国民这个现代词,在晚清之前是没有的,你不用去考在这之前有没有“女子国民常识的建构”,因为之前没有“女子国民”这个概念。张居正改写《女诫》是教诲女性民众,不是教育女子国民。“女子国民”可以看成一个词组,因为我们需要女子成为国民,才能帮助中国走向一个富强的未来。这才能解释当时大家为什么下那么多工夫在女子启蒙上。
常识或者国民常识,我在推荐本书的时候引过梁启超的话,解释什么叫常识?他说的特别准确,国民常识就是以“今日欧美日本诸国中流以上之社会所尽人同具之智识”为基础,再益以“各国本国之特别常识”,各职业人又再加上“本职业之常识”。具体到“女子国民常识”,就是再加上性别常识。
甚至到现在,我们理解的常识,都是以西方的常识为中心的,也就是西方制定的标准。所以我们可以理解为什么启蒙者那么愿意引介西方的读物,甚至不惜用改写西方读物的方式表达自己的观念,他为什么不自己说呢?因为西方代表合法性,引介西方就代表我的这个东西是对的,在西方读物的基础上改一改,传播力会加强。
最关键的是最后一个词“建构”,大家不做文化研究可能不理解这个词,凡是建构的东西都不是真的。所谓建构就是从无到有,生生把它种出来的东西,使用到“建构”这个词的时候,已经告诉你这个东西是被人造的,现在探讨的就它是怎么生长出来的,生长过程中经历哪些变化,有没有达到建构的初衷,等等。
比如刚才说到林纾妇女观的变化,当最初提倡妇女自由的时候,林纾实际上想的可能是美好的一面,妇女变得自强,推动中国自强之类,他并没有想到,与之俱来有很多他看不惯的现象与事务,这跟知识分子最早对革命的想象是一样的,从俄国到中国,知识分子在发起革命的时候永远都想的是黄金时代,但是一旦真正革命起来,一旦革命的洪流冲击一切,革命的主体从知识者变成了比如底层之后,有很多你想不到的事情会出现,很多人对革命的态度就会转移。
我们考察一大代表为什么那么多人后来当了叛徒?包括瞿秋白虽然没有当叛徒,但也写下《多余的话》,表达对革命的反思,更不用说更早发起学运的傅斯年、罗家伦一年后就开始反思五四运动,把五四运动说的十分不堪,都是这么一个情况。
(未完待续)
本期编辑:杨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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