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玉兰花的黑衣人
拍玉兰花的黑衣人
作者:李广生
打开窗子,本想在窗口抽颗烟,却发现楼下两个黑衣人,正举着手机拍那株开花的玉兰树。觉得这画面很有意思,便转身拿来手机,想拍下她们。“会不会被发现?”举起手机,心里犹豫了一下,错过了两个人同时拍照的瞬间。当我按下快门时,一个人已经转身离开,边走边查看手机里的照片,另一个好像对刚才的照片不满意,又换一个角度继续拍照。这个瞬间被我记入镜头。
卞之琳的《断章》讲述的故事与此相似: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断章》创作于1935年10月,是一首精致的哲理诗。据作者自云,这四行诗原在一首长诗中,但全诗仅有这四行使他满意,于是抽出来独立成章,标题由此而来。
依据刚才的情景篡改一下《断章》,就变成了这样:
你站在楼下拍玉兰,
抽烟的人在楼上拍你。
玉兰进入了你的镜头,
你进入了他的教育人生。
一首好诗,就这么给毁了。模仿是个温柔的杀手,摧毁美好于无形之中。
可以肯定的是,这两个黑衣人不会想到,正当她们被美丽的玉兰吸引驻足的时候,在头顶十几米的地方,有一双目光被她们所吸引。她们举起相机,把玉兰纳入镜头,与此同时,那个人也举起相机,把她们纳入镜头。如果她们意识到这一点又会怎么样?如果她们发现了这个人,举着相机对着她们,将会作何反应?
我不相信她们会熟视无睹、不以为然。她们的内心和行为一定会发生某种可能是微妙也可能是明显的变化。比如,她们会反感,有被侵犯的感觉,或是欣喜,有被关注的感觉。这种心理上变化将立即表现在她们的行为上,骂一句、嘟囔一声、转身离开、善意地挥手打招呼、调整拍照的姿态使自己更优美,等等。总之,在这一刻,她们将表现出另一个自我,与刚才专注于玉兰花的那个人不一样的人。
哪一个是真实的她——是心无旁骛醉心于美丽的玉兰的她,还是因为我的出现扰乱了内心平静的她?
这是存在主义哲学探讨的问题。若是把这个问题拉回到日常生活中,用世俗的视角关照的话,便会产生一种令人惊悚的结论:每个人都生活在别人的目光中,一定有一双目光在某个地方注视并记录着你的一举一动。
“人在做,天在看”,人们常说这句话,以告诫自己或别人,不要忘乎所以、不要胡作非为、不要以为可以掩人耳目。事实上真正让人产生畏惧的不是“天”,而是“人”。几乎对于所有的人来说“天在看”没有任何可怕的,可怕的是“人在看”。当他们确定只有“天在看”时,往往会为所欲为;而他们意识到“人在看”时,才会有所收敛。遍布于各个角落的摄像头,扩大了人类的视野,让人有无处藏身之感。人类用自己的智慧满足自己的欲望,同时也为自己套上枷锁。
很快,两个黑衣人离开了,消失在我的视线中。她们真的消失了吗?可她们的倩影明明就在我的手机里,此时就在我的眼前,我们的距离仅仅是一层屏幕。我们的距离是那么远,今生可能再也无缘相见,即便见了也不会认出彼此;我们的距离又是那么近,我甚至可以触摸到她们。这一层薄薄的屏幕把我们隔开,几毫米等于几万里。
我——这个依然在注视她们的人,她们——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的人,我们之间是否构成某种关系?这种关系是否具有某种实际意义?她们曾进入我的生命,这一点毫无疑问,至少我生命的这个时刻被她们占据。我是否进入她们都生命,这是个值得探讨的问题,难道仅仅因为没有意识到我的存在就可以把我从她们的生命里剔除吗?如果我是一名导演,一下子看好她们,请她们出任我执导的影片的女主角并一举走红,她们的命运将因此改变。有无数可能,足可以超越我们想象力的极限。
不久前看到过一则新闻:一位妻子整理旧照片时发现,在很多年前,她的丈夫居然和她出现在同一张照片中,当年他们还是两个陌生的孩子。那天他们去了同一个地方,快门按下了瞬间,他从她的身后经过,并回头看了一眼!二十几年前,他闯进她的镜头,二十几年后,她闯进他的生活。毫无疑问这是偶然,但谁能保证你的生命不受偶然的影响,甚至被偶然左右?
生命就是如此的奇妙,存在就是如此的神秘,我们每个人都存在于彼此的生命中。拍玉兰花的黑衣人,我祝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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