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桃树下
核桃树下
作者:李广生
老叔家的门外有两棵核桃树,盆口粗细,枝繁叶茂。这个时节,小孩拳头大小的青核桃,缀满于枝叶间,清风徐来,枝摇叶动,树影斑驳,蝉鸟齐鸣。炎热的夏季,坐在树下,如置身于清凉世外,惬意无比。
老叔故去多年,老婶健在,且家里家外、早晚操劳。“老叔家”这个专有名词,也就被“老婶家”所代替。江山易主、朝代更替,大致如此。唐朝是李家的天下,宋朝是赵家的天下,到了明朝,就成了朱家的天下。其实,天下一直是那个天下。
核桃树是何时种下的,我一点印象没有。当我意识到它的存在时,它已经长成大树,是现在这个样子,好像一夜之间,从天而降。也好像我的这些乡亲们,突然的就都老了。
我小时候,核桃树所在的位置,是个不大的高坎儿,坎儿上是老叔家的猪圈,猪圈旁边是茅房。茅房挨着猪圈,在当时农家,是标配。还有的人家,茅房和猪圈是相通的,大便直接排入猪圈,供猪食用。我小时候,这样的人家已经很少了,但还有。在这样的厕所方便,是需要一点定力的。因为就在你的屁股下方,一头或是几头猪,抬着头、撅着嘴,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急切的等待你为它们奉献美食。一低头,它们与你,四目对视。
是不是觉得很恶心?但不要鄙视。我们告别这样的日子没几天。你以为现在的生活很文明了吗?也许不久之后,我们的后代也会觉得我们现在的生活习惯,很古怪、很恶心呢?
高坎儿上还有一棵槐树,刺槐,枝桠上长满了尖利的刺的那种,也叫杨槐。春天的时候,开满了槐花,一嘟噜一串,密密麻麻,雪白雪白的。香气浓郁,沁人心脾,整个一条街,都是槐花香。槐花是小孩子的美食。撸一把,塞到嘴里,塞的满满的,腮帮子都鼓起来,大口大口地咀嚼,汁水顺着嘴角流下来,用手背一抹,唇齿生香,甜到心里。
那时候,槐树有碗口粗细,想必已经生长多年。槐树长寿,古庙、古村落等地方,常有古槐。千年松柏问老槐。隐约记得晋祠的大殿门口,有一棵古槐,至少上千岁了吧。我读书的村里的小学,是大庙改建的,院里并立两棵大槐树,那会儿就有两三人合围那么粗,还有一棵健在。写到这里,问了一下父亲,他说:那棵老的死了,存活至今的是那棵年轻的,我上学时它才杯口粗。
让我没想到的是,父亲的小学也是在那里读的,按理说我们还是校友呢。父亲说,他上学时,学校的名字叫光明学校,大门修的特别漂亮,门额上题有四个俊逸的大字:光明学校;据说是某位县长手书。庙的名字叫老爷庙,东大殿辟为教室,耳房作为教师宿舍,西大殿供奉着刘关张的泥胎彩塑,东大殿前立有一个石碑。到我上学的时候,庙的痕迹几乎一点找不到了,学校的名字已经改为:马各庄小学。
跑题了,继续说老婶家门口的槐树。它是什么时候被砍伐的,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不仅槐树没了,高坎儿也没了,茅房和猪圈,那就更找不到踪迹了。
乡村的变化,常常不露痕迹,悄然发生。取代它们的,就是这两棵核桃树。
在我们村,家里种核桃树的比较少,好像只有老婶这一家。再往东十几里,就到了山脚下,核桃树的种植,非常普遍。前些年,每到秋天,我都要进山耙核桃、耙栗子。所谓耙,就是到树下的草丛中、石缝里,寻找村民收获时遗落的果实。经常性大有斩获,大包小包的,弄回家一大堆。顺便采点蘑菇,正宗的松蘑,而且是小蘑菇丁,或炖或炒,鲜美无比。肥嫩多汁的山葱野韭,随处可见,一薅一大把,带回家蒸包子,满楼都是香味。
核桃树下成了据点,热心的老婶摆上几把凳子,常年聚集一群人。老人、女性居多,母亲、金双大嫂、金海家的二嫂、小明家的嫂子、后院的婶子,都是常客。国外的事、国内的事、村里的事、街坊四邻的事,都是他们的话题。谁有点新消息,喜欢来这里发布,还要评论一番,或是大胆预测。每个人都把核桃树下得到的消息,添点油、加点醋,带回家中,向家人宣讲。有时,年轻一点的,也会加入,我就经常看到对门的立冬哥和老同学二龙,在一群中老年妇女中间侃侃而谈。“网上说的。”立冬总这样告诉她们。对母亲而言,网是个很神秘的玩意儿,它说的都是真的。
核桃树下还是大家交换东西的地方。你拿一把韭菜,我拿一把葱,她端着豆角,一边择菜,一边聊天。走的时候,我的手里多了韭菜,她的盆里多了葱。早晨,母亲从小院里摘来豇豆,放在老婶门口一把,也就是核桃树下;下午,老婶拎着两条瓠子,送上家门。
夕阳西下,暑气稍退,吃完晚饭,人们又聚到核桃树下。
“都这呆着呢?”经过时我总要打个招呼,并稍稍驻足。
一定会有人回应:“又在家呢,老三?”
“在家呢。”我答道。
“还是家好吧?”
“哪也不如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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