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人读论语 3 | 重剑无锋
重剑无锋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大凡研究《论语》的人,多数认为儒家是入世的学问,或者把儒家理解为实用理性,把道家看做是出世的、任自然的学问。对于儒家和道家,如果是做这样简单划分的话,说孔子是道家的人物也没有问题,因为孔子的个性和道家诸多人物的特征亦是高度吻合。
孔子对自己和学生的要求向来讲究务实,要求做事不能取巧,想悟道就要老老实实地修,不应该在技巧方面投入太多精力,他更重视德的启发和扩充。从这个角度来看,儒家和道家与后来禅宗的某些宗派的修行方式常常是一致的。我们试看一则禅宗的故事:
赵州和尚在师事南泉禅师时,一日问南泉:“如何是道?”
南泉指示说:“平常心是道。”但此“道”又在何处?是否可以通过某种方法去获取?因此赵州又问:“还可趣向否?”
南泉答:“拟向即乖!”如果不经过思考就去拟议的话,怎么知道是“道”呢?
故赵州又问:“不拟怎知是道?”
南泉答道:“道不属知,不属不知。知是妄觉,不知是无记。若真达不疑之道,犹如太虚,廓然荡豁,岂可强是非耶?”赵州言下顿悟。后又有文颂:
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凉风冬有雪。
若无闲事挂心头,
便是人间好时节。
这里说“平常心是道”,是指“无造作,无是非,无取舍,无凡无圣。只今行住坐卧,应机接物”。简单来说,就保持本心本色,不需要加以修饰,这个公案和孔子这句话的意旨高度吻合。
不过,孔子没有刻意绝对反对取巧,取巧不是不可以,前提是要有“厚德”,孔子反对的是那些过于聪明的学生取巧,因为这样对于离道愈来愈远。中医是大道,中医是否可以取巧呢?中医人的目的就是治病救人,在不同地方、不同的人、面对不同的疾病,讲究不同的方式,处理有些疾病的确要取巧,但取巧的背后是中医人对病人以及疾病的深刻把握。
张锡纯是中医历史上第一个办中医院的大医,他在自己的书中记载很多仅用一味药就能够处理疾病的医案。试举二例:
案例一:村中有几个牧童一起玩耍,他们几个计划捉弄另外一个牧童。趁这个牧童不注意,几人一哄而上,大家猛得把他的脑袋按到裤裆之中,医案说是“纳头裤中”,这个“游戏”名曰“看瓜”。几个牧童笑着跑开,但久久不见这个被捉弄的牧童有什么动静,结果大家吓坏了。牧童赶紧叫来大人,大人赶到现场的时候发现这个牧童“气息已断”,经过一番抢救之后,还是“气息仍断”,但身体有了反应,“目翻身挺”。村人请来张锡纯,他思考得出的结论是:“闷极之时,努挣不出,热血随努挣之气上溢而停于隔上也”。在这种危急情况下,诊断正确是关键。但张锡纯仅开出一味药:三七。三七有化瘀血、止血妄行的作用,而且愈后不会让淤血留在经络。具体服用的方法是研末,开水冲服,每次三钱,结果两次就痊愈了。假如今天发生这种情况,如果打120抢救电话送医院,不知道医院会做如何处理,当然还得看时间是否充足。
案例二:隔壁村一个少妇,身体虚弱,有段时间月经越来越少,到最后一点都没有了。那时候张锡纯刚开始学医,“时愚初习医未敢疏方”,但他记得书中说当归是妇科圣药,是活血化瘀的主药。所以张锡纯告诉少妇家人,每天用当归八钱,煎服,结果第二个月少妇的月经就正常了。张锡纯自己感叹,“由此知当归生血之效也。”
两个医案涉及三个问题:
第一是医生对病人病情的准确把握;
第二是医生对药物药性的准确把握;
第三是医生对药物本身的准确把握。
现在经过系统训练的中医人,做好前面两条没有问题,但大多中医人对药物不能有很好的掌握,懂医不懂药是诸多中医人普遍存在的现象。懂药不是指理论上懂,而是指实际上的掌握。例如当归,横切与竖切不一样,全片与碎片不一样,天然当归和种植当归不一样,另外还有中药的炮制问题。
中医不拒绝“巧”,但中医之“巧”往往和“术”连在一起,因为对于一个德力不够的人,想把“术”运用得“出神入化”是不可能的。中医本身是“道”也是“术”,中医之“术”只有和“仁”连在一起才能成为“仁心仁术”,因为无“仁”之“术”容易发展成为“含灵巨贼”(孙思邈语)。“巧术”是用来化解世间的疾病和痛苦的,不是用来赚钱的。何况“仁心仁术”能与“道”相合,能够做到“仁心仁术”便是“替天行道”。
中医人要面对问题并且能够解决问题,治病救人讲究重剑无锋,无需取巧。若是取巧,必是四两拨千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