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儿小筑:《花之细语》
我喜欢花,只是因为在“这一刻”里它们让我沐浴在怡悦之中,绝少去想它们的花语,感觉那些来自西方的花语颇为牵强附会,接近中国卖卜者的卦辞。看花,我也没有继承中国托物言志的传统,看到兰花,不会想到隐士;面对荷花,不会追慕君子。曾有一段时间,吃的中药里有一味紫苏,又想到它是《离骚》中的宿莽,便以“紫苏“做了网名,惹来一位热心的仁兄发信息询问:“紫苏的花语是绝望的爱,你是不是曾有一份感情难偿所愿?”我没有搭理这种过于敏感的关切,其实也是不知怎么回答为好。
花和人之间是讲缘分的。也曾在外地看过开得正好的国色天香的牡丹、燃烧了一树火红的凤凰花、据说很是珍贵的宝华玉兰,当时也觉得欢喜,看过了也就丢开了,没留下多少印象,如同欣赏商场中陈列的几十万元一只的名表,好是好的,终究与自己没有多大关系。倒是身边那些普通的花儿,随便地开在墙边院角、窗前廊下,把色彩和味道悄然揉进我平凡的日子,用感动和慰藉润泽我干涩的眼眸。
虞美人
每见到“吹弹得破”这个词,我想到的不是美人的脸颊,而是盛开着的虞美人花。
对于虞美人,开花,就是拼尽力气的一次巨大的疼痛,是倾尽全部热情的一次倾诉。花瓣轻得像新晴后的一片晚霞,薄得像清晨柳叶上的一片露光——要多少的准备、多少的细腻才能雕琢出这样的一份轻盈呢?花瓣虽薄,看起来却绒嘟嘟的,浸了太多的鲜润,要漾出来了似的。
它不萎败,开了三两天,一片片的花瓣落下来了,凋落的花瓣一如在枝头时那样美丽,染了一地的胭脂。
凋落后的它几无可观之处,乱蓬蓬的枝叶,若杂在草丛里,也不过是一丛平常的蒿草而已。
所以它叫虞美人。极短暂的生命,极灿烂的芳华,极剧烈的情感。当年,虞姬横剑自刎,锋锐的剑光中,血花如雨,洒落到地,便成此花。虞姬的灵魂融入花中,花儿刚柔相济,风情万种。
我们这里又称它为胡蝶梅,这个称呼很象形,开着的虞美人,像极了一对翩然展翅的蝴蝶。
南瓜花
南瓜花实在不是一种观赏性的花卉,自然入不了洛阳花谱。但是,当我在一个夏日的清晨,来到一个农家种满菜蔬的小园,看到它时,感觉就不一样了。
高高的柳条栅栏旁,主人疏疏地种了四五棵南瓜。把它们载到篱边,应是利于它们爬蔓儿,偏这几棵南瓜颇有不拘小节的名士之风,就那么随意地摊在地上。每棵瓜秧上开着四五朵黄色的花,形状类似萱草的花,只是南瓜花上布满了细细的绒毛,引得人老想摸一摸它。风一来,颤巍巍的,和谁撒娇似的。
我在一棵南瓜秧旁停下了脚步。普普通通的一棵蔬菜,被晓风初阳随意地拾掇了一下,就成了夏天遗落在小园中的一个奇异的梦境。这株瓜秧也只是开了几朵花,却有一朵勤奋的花早早地结了一个碗口大的小南瓜。这只南瓜睡在簇拥的花中,像一个熟睡的顽童,四仰八叉地,舒服的很。层层叠叠的巨大的叶子就成了南瓜娃娃松软的翠绿的床单。
我本是奉主人之命摘一把南瓜花的,盛情的主人要为我做一碗具有田家风味的羹汤,要借一借花的鲜味儿。可是,站了一会,我悄悄滴离开了,怕惊了这个美丽的梦。
若是单看,南瓜花并不显眼,从古至今也无缘插到美人的鬓边,更极少见入诗入画。可是,造化从不会忽视任何一个平凡的生命,给了它这样的一个美丽的早晨。更何况,如刘姥姥所说,“花儿落了结了个大倭瓜”。在时光的流逝中,它的开谢都很平常,最终却都是有结果的,如同我们的日子,虽不免平淡、寂寞,终是有根有袢,有滋有味。
牵牛花
郊外的一所废弃的厂房处,锈迹斑斑的铁门栏杆上,缠着一株盛开的牵牛花,很像是主人为了点缀庭院的匠心之作,但这个庭院早已没有主人了。
风随意地把一棵种子吹到了门边,有了适度的温度和湿度,这颗种子便长了起来。
牵牛花是缠绕植物,柔软得弱不胜衣,似乎承受不来那么多累累垂垂的叶子,便依托着什么攀援着。谁说只有独立才是一种美呢?墙上,树桩上,牵牛花跳着精致的舞步,蜿蜒而上,为它们佩戴一挂别致的璎珞。
说起蔷薇、月季、紫藤、郁金香等绝大多数开花植物的名字时,人们想到的大都是开得正艳的花朵,未必会想到它们的叶子。牵牛花则不同,虽被称作花,却和藤蔓和叶子是个整体,怎么都分不开的。层层叠叠的或三角形或椭圆形的叶子肥硕葱绿,质感很强,泛着一层光,涂了一层蜡似的,叶子之中,时而伸出小小喇叭状的花朵,探头探脑的。柔韧的藤牵着这些花和叶,把幻想的触须不断地延伸,延伸到更远的空间。
而这一次,牵牛花开到了生锈的铁门上,衰迈和新生,过往和现实,惆怅和欣慰,流逝和定格,永恒和一霎,就这样抽象而又形象地融合到了一起。
芍药
我最喜欢的芍药花,不是秦观诗中“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中的芍药,是开在山上的芍药,应该称野芍药吧。
我所居住的北方,木本的牡丹是无法过冬的,芍药是草本,春天时栽在花圃里,秋时把花根挖出来,培好土放到温室中,就可以存活下来。我曾在居民的庭院里,单位的花坛中都看到过大片的芍药,浅粉色的,深紫色的。我不是很喜欢它,觉得它太像牡丹了,花和叶都像,有些山寨的味道。但我不能不喜欢《红楼梦》中“憨湘云醉卧芍药茵”一回,湘云是大观园中最具魏晋风度的一位,她醉卧石凳之上,枕着一包花瓣,芍药花落了她一身,引得蜂儿蝶儿绕着她飞来飞去,她在睡梦中叽叽咕咕地说着酒令。这情景美丽至极,人物也潇洒至极,可爱至极。
开在山上的芍药是白色的,且是单瓣。庭栽的芍药花瓣繁复细致,是急管繁弦的盛宴上衣着华丽环佩叮咚的贵妇人,山上的芍药花瓣简约清爽,是日暮天寒的空谷茅屋前独倚修竹的佳人。野芍药选择人迹罕至的山中,卸去纷繁的妆饰,清清爽爽地诠释着自己的生命。它得不到人类的呵护,这也许正是它的幸运,安安静静地品读玉露白云,承担狂风骤雨,享受月色晴光,不必取悦谁,什么都是自己的。
我不敢轻易摘取任何一朵花,一棵草,不敢用另一种生命满足自己片霎的兴致。我曾蹲在花圃的芍药前,也曾驻足在山麓的芍药旁,细细地用嗅觉吮吸它们的芳香,两相比较,觉得还是山中芍药的清香更耐得住品咂回味——许是我对它偏爱之故?有分别心,人就未免偏狭。
菊花
入秋之后,北方户外开得最好的就是菊科植物了,万寿菊开成一幅金黄灿烂的织锦,矢车菊一直开到十月中旬,还有好几种我叫不准名字的,也都是愈冷愈艳。
不过,这些菊花,都不是陶渊明在东篱之畔采摘的菊花。在我们这里,这种菊大都养在盆里,放于室内。
我最喜欢的是白菊,千万条长形的白色花瓣,揉碎了满天的清霜,洗亮了人的眼眸。秋之魂魄化在了白菊之间,让它白得如此灿烂如此皎洁。菊花的花瓣都是缠成密密的一团的,这也很适合秋天,这个季节本就是内敛的,含蓄的,隐忍的。
我有一个同事,现在已经调到另一个单位。他爱菊,也最会养菊,而且,他只栽菊花,十几盆的菊花,放在他办公室的窗前,开的时候,简直像一个菊园。每次,他养的白菊要开了,我便搬到自己的办公室里,谢了之后,再送回去。他的性格也很有几分菊的冲淡洒落。
马上就要到秋天了,想起了那个爱菊种菊的故人,渐渐地,心中有了一些悠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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