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子平 | 这世间需要无意义的事
所谓书画同源、诗画一律,各有擅长而呈现不同,美不自美,因人而彰。学派林立,百家并作,至于为何写作,各说各的说辞。
大美之象,赫然在目,意境之美,入诗成画。诗也罢,画也罢,越是妙不可言,越欲传达共享,智者创物,能者述焉,巴金便说:“我之所以写作,不是我有才华,而是我有感情。”感情成诗,层层叠叠;心事成词,蜿蜒逶迤。
人间烟火,人生起落,引发传达欲者,各有不同。钱理群说:“引起鲁迅创作冲动的,是人的日常生活中的某些场景与细节,以及他对于这些具体的场景、细节背后所隐藏的人的存在、人性的存在、人与人的关系的深度追问与抽象思考。”他在作品中展现的现代主义,没有眼泪,只有沉思。阅读的本质是各取所需,若不具备相当的背景知识,恐难体会其言外之意,更遑论言外之事。意象双冥,神情两指,上佳作品的深邃,掩藏了比字面多得多的内涵,钱穆说“文化二字讲得浅,就是人生的花样”。
不拘形迹,无话不谈,却是言无私论,士无私议。梁实秋说自己“生平无所好,惟好交友、好读书、好议论”,盖也非私论私议所指。有人口头议论,读心高手,语剖灵窍;有人文字议论,老笔纷披,理入玄机。余光中说雅舍文字“机智闪烁,谐趣迭生,时或滑稽突梯,却能适可而止,不堕俗趣”。善议者,游刃余地,运斤成风,久而久之便有了卖文为活、以身为业者。以此为业者,难免有话则长,无话也长。历官任满,必刻一书,以充馈遗,此虽雅,不必读。写诗之人假正经,唱歌之人最无情,以致李贽说出“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
青春当年,余生很长,何事慌张;中年之后,自立黄昏,无限怅惘。世事颠簸,生命不完美,天不怜老,好的文字长过生命,乃岁月之延续,若生出让此生有所意义的考虑,便是老了。约瑟夫·布罗茨基在诺贝尔文学奖颁奖典礼上致辞说:“写诗的人写诗,并不是因为他指望死后的荣光,虽然他也时常希冀一首诗能比他活得更长,哪怕是稍长一些。”所谓好的文字,淡词雅笔,欣若对面,文质相依,内外相合,思想与人格并立,且具公共属性。那些忘不了的人与事,会与文字一同流传下去。
虽说打开书便有了光,阅读却非刚性需求,写作也不是,家有三件事,必让履于其他。云散天边,时卷时舒,这世间却需要无意义之事;飘逸空灵,风华自足,尚需为此朝夕刀笔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