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做个善人

在不怎么善的世界，想着成为一个善人，此非誓言，老来觉悟。

感性出发，人之初性本善，理性判断，则并不然。良知与道德皆后天产物，教育指向与社会环境型塑之，向善乃不二选择，却是作了恶，斩钉截铁以为是善。就我跌跌撞撞所受的凛冬教育，根植有太多张牙舞爪的仇恨，几十年来一直在消炎消肿，却仍时露峥嵘，以为打抱不平，以暴制暴，实则可以换做另一种方式。有崇善之心，方觉他人之善，与善人交，稀稀落落三五人，可望其肩背，越发心向往之。时间所赠，一道甜点即奖赏，世情逻辑下，具有因果报应的意味，万不可高估任何的手段。

风花雪月可餐，茶米油盐度日，现实的无奈，不由让人宽容几许。一个不熟的人向你借钱，说明熟人已被其借遍，两两打量，原来遇到了背弃之人，牢不可破者，怎就碎如齑粉，时过境迁，分外不眼红。造德精微，不便挺身而出，宅心仁厚，不敢路旁扶人，说来尴尬。都市里，无数的人一世不识，却生活于同一片蓝天之下，善恶其中，天堂隔壁是地狱，天使身边有巫婆，不遇非常，不知不觉。菩萨不因解民于倒悬炫耀，屠夫不为刀下诸生灵忏悔，麻木即习以为常。

自闭于独善其身的行为里，都是鸡毛蒜皮的情节，做着一些行善小事，姑且慰藉心灵，未学佛而有佛门真意。停留路边，将缠绕树干的铁丝解索，恰就耽搁了一趟公交车；将风折的枝条扶至一旁，懂得生命的珍贵，免得路人无意踩踏；将剩余食品或猫或狗或斑鸠，物尽其用而已。想做个善人，善到骨子里的人。向阳而生，学会尊重，求人被拒，难免生厌，这个世界无人不带伤。眼前是看得见的责难，背后有听不到的嘲讽，本不忍拒绝，尽力担待，依旧微微愧疚，拒绝次数多了，以为积善殆尽，工作性质的无奈，掐指有待退休的解脱。

“此鸿雁仁义之禽，或数十，或三五十只，递相谦让，尊者在前，卑者在后，次序而飞，不越群伴，遇晚宿歇，亦有当更之报。且雄失其雌，雌失其雄，至死不配。此禽五常足备之物，岂忍害之。天上一群鸿雁相呼而过，正如我等弟兄一般，你却射了那数只，好比俺兄弟中失了几个，众人心内如何？兄弟今后不可害此礼义之禽。”燕青射下几只大雁，宋江见状这般大怒，卿本佳人，奈何作贼，招安之后，奔赴杀场，弟兄们无善终者，小善有时是伪善。王士祯《池北偶谈》载：“张献忠乱蜀日，城市祠庙焚毁无遗，唯于梓潼县七曲山张亚子庙盛有增饰，遇张桓侯庙亦不敢毁。唐黄巢之乱，所过多被杀伤，然独厚于同姓。如黄姓之家，及黄冈、黄梅等县，皆以黄字得免。盗贼行事，相类如此。”生逢乱世，狼行虎顾，大恶小善，善不掩恶。何以作恶越多，底气越足，世之不公矣。作恶成本低，而善举的代价往往高昂，行善也需勇气。

厉鬼也怕恶人，善人自有办法对付，孙犁便从不写小人：“小人心态，圣人已尽言之。如舞台小丑，演来演去，无非是那个样儿。且文章为赏心悦目之事，尽写恶人，于作者，是污笔墨；于读者，是添堵心。写小人，如写得过于真实，尤易结怨……在生活中，对待小人的最好办法，是不与计较，而远避之。写文章，亦如此。”生活越来越好，有的人却越变越恶，无意绳衍纠谬，照例先吐为敬，只愿余生的味道里，嗅不到血腥。

善恶终见分晓，故诸恶莫作，诸善奉行，时间让人通透豁达，任何追究已无济于事。至死不原谅的鲁迅，“人有怒目而视者，报之以骂，骂者报之以打，打者报之以杀”，常人做不到。烟花升空，黯然落下，胸中海岳，已无波澜。以度量容人，集福之要术，不丢本份，不失善良；以道德化人，得誉之流长，此非说教，感悟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