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诗刊/风舞2020年度诗选10首
风舞2020年度诗选10首
风舞,70后,浙江省诸暨市人。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浙江省作协会员。诗歌作品散见《诗刊》《诗选刊》《星星诗刊》《江南》《星河》《延河》《上海诗人》《浙江作家》《浙江诗人》《羊城晚报》《诗林》《大别山诗刊》等。
后巷的蝉
你靠在后巷的木栏
守着那片蝉声啃食的树叶落下来
我还在远方的水上
挥汗如雨地划着七月
练习把鱼儿放生,照看船上的花
巷子深得像一个人烟稀少的峡谷
你在的时候,心中住着一座花园
货物丰盛,车水马龙
你不在的日子
满目雨重烟凉,柳暗梅青
我有时在杨柳岸骑马,射箭
腰带断裂,声音嘶哑
我有时从水中站起,身上挂满水草
月亮轻轻地移向西窗
你没有发现我伐木的声音
你在编织一个什么呢
河商盛传一个悲伤的消息
夏季的硅胶开始泄漏
就像一些陈旧的词语从语系中流出来
就像几只落单的蚂蚁
枯叶上的单蝗,噤若寒蝉
我知道那条青青的后巷
墨汁洇开,记忆是木栏上的绳结
你离愁的背影在雨雾中薄凉
翼瓣透明,失重一样飞起
我被官差挡在雎鸠唤醒的埠头
(原载《诗刊》2020年3月下半月刊)
回形针
邮差传递的公文总是在午后延误
那平时尽职的人喜欢在街口的店面滞留
他带不走少妇帽沿上的鸢尾
也不甘离开女店主流动的星眸
邮件流转中是否遭遇飞扬的尘土
或者斜倚在门墙上少年的好奇
这画面喧嚣而杂乱的情景像无声的电影
一格一格地播放天空中散漫的流云
有些档案固定在飞机的行李仓
以快递的方式穿梭在遥远的两地
而各地收集起来的思念、惦记和牵挂
以及正式的函告、声明、律师信
被机器分拣,重新捆绑、投递
办公桌机构齐全,它自有街区
和隐藏在腹部的地下通道
草稿始终在桌面上研磨新的词语
电子版的申请缺乏原件的初衷
打印件还没有盖上鲜红的公章
而坐在桌边的人到处在寻找那枚
嵌入了时间缝隙的回形针
(原载《诗刊》2020年3月下半月刊)
米中烟雨色
等你的笑容熟透了
再从词语中跳出来
惯用的修辞追逐着日升日落
绊倒在江南的晾衣绳
细雨行走在瓦片上,颜色发青
声音发闷
我们给所有的稻谷灌浆,上色
磨去心事重重的表皮
收割稻草,喂养牛羊
窗口运走了一车车白色的云朵
邻家的姑娘拂去疲惫的汗珠
踩着人们垫在流水中的石块
季节被蚂蚁拆散
一截一截驮往江水搁浅的洞穴
它们从不酣睡
在月色中仰望一粒大米
在黑暗里做虔诚的弥撒
疼痛需要煎熬许久
才飘出烟雨的香来
(原载《诗刊》2020年3月下半月刊)
玻璃桥
是谁发明了玻璃
干什么用?
挡风?遮雨?用伪装的看见隔绝人心?
盛酒?装水?以看见为目的的形式主义
触手可及的玻璃
透明地行走成各种形状
甚至刷出你需要的颜色和花纹
终其真相,一件容器
这件玻璃,竟然有巨大的钢铁
参于其中
这是一樽怎样巨大的器皿
要盛装天空、山脉、无穷碧绿
要鉴证心跳、胆魄、多面人心
高空之风猎走所有的高傲
面对透彻,每个人都谨小慎微
小心翼翼
都有自己的山高水长
明丽和晦暗于心的高处交叠
在玻璃和碧绿之上
放下曾经的一世纵横
收起卑微、自恋和虚妄
心惊胆战之时,你无权享受故意的拖延
(原载《诗刊》2020年3月下半月刊)
林中思
丛林的青春总是反复着
一年之中的荣衰转变
像一朵花的心情跳跃到另一朵花
或像泥中探索的气根
我在林中,我是谁
我可能不是我
是那一株长着红果的石楠
只占林间咫尺
却犯一种经典的相思
我心昨夜已寄出,若已至
请回复我一阵温暖的风
踟蹰已久的脚步被无形的藤蔓束缚
我的矛盾和彷徨像上坡般吃力
我需要在巨石旁坐下来
看红叶飘零在流溪
我想你是一片轻丽的风絮
阳光下在我身边飘旋、飞舞
音乐用的是林间的排箫
伴舞的是落寞的蝴蝶
如果你会发声
一定是银铃,是金樽
花朵是那么喜欢盛开
担忧凋零
但总是一茬一茬
开个不停
(原载《上海诗人》2020年第1期)
后窗木槿花
新人的窗口浅浅地挂着
木槿展开墨绿的平面灯
夜色中白马远去,叶片轻鸣
我该用哪一盏灯浅吟刚写的词语
河水缠绕的后窗
少年赶着白羊上坡
那些开花的木槿发出细小的声音
叮咛装入营养罐,合上一本盐的史书
带着盐帮走入苍茫的原野
温柔地坚持开花,颜如舜华
案头放着雨声托付的锦书
浮生亏欠一朵花的凋谢
在暗夜里磨亮书帛的描摹
用一支笔的疾行
扶住那些忧伤的枝条吧
(原载《浙江作家》2020年第7期)
木楼梯
雷声拄着双拐在楼板上走过
像一个臃肿的老妇般怀揣神经质
她的脾气会突然炸开一个人生的豁口
拐杖追打顽劣的午后,骂骂咧咧的布袍
油腻的领口停着那只布谷鸟的铅丝
你在木楼梯上穿着青年的旗袍
下楼便是苍翠的雨林
阳光照亮一半的楼道
另一半是幽暗和迷离的,就像年龄
分界似乎是模糊而暧昧的
那件中年的旗袍已经制作完毕
挂在楼上,跟阳光中的雷声更加接近
等待你褪去亮色,卸下妆容走入
就像走入缝纫师的皮尺
傲慢与偏见在窗台的布花上枯去
青春偶尔像芨芨草一样席卷过来
你所带的银两够不够
去买回一架过去的楼梯
可以随意升降、切换生物钟上的发条
阻止肉体的塌陷和瞳孔的老花
高跟鞋排满了每一级楼梯
一如琴师很少弹及的琴键
已经无法捕猎轻佻的手指
昨夜川流不息的雨中
又打错一个将错就错的字眼
(原载《星河》大型新诗丛刊2020年第1期)
致秋树
秋树,不要伤感
因为篇幅的限制忍痛割爱
减掉果实、叶子
分发鸟鸣,嘱咐它们南飞
在这个强调廉政的季节
它们自律得只剩下躯干
还有一些合法的枝条
向天空呈报名下的资产
白霜与夜色从远处漫过来
树,俯首寻找残余的草料
或者那些遁入地下的虫鸣
曾经披头散发的书生驾船而去
那支笔的七寸泛出白光
幽暗的情思随水而逝
在你树下,秋风拂起徘徊的红衣
一管箫声若隐若现
泪水模糊了南山的阶梯
你只要静默一个冬季就能回来
重新蓄满歌声,展开花园
而那些曾经眼影、粉底一般的修辞
瘦得像一面冬夜的镜子
不能言语
(原载《诗歌月刊》2020年12期)
一个人的篝火
于向晚的风中开始堆砌
柴火,从远古河床走来的老人
来不及到达下一个码头
搁浅在一片星星的滩涂
那些沿岸的花已停止飞翔
“蝉儿正变得茁壮”
吱吱的声音注入周遭的空气
花朵和叶片站在初秋的渡口
仰望中,夜色降下来
秋水涨起来
燃一堆篝火
明里看花,暗中生力
想曾经一起行走的人
星辉落在火光中
推开河流中无力的悲伤
记忆在深处哔啵作响
(原载《诗歌月刊》2020年12期)
误读悬铃木
鸠摩罗什,如何从遥远的印度来到华夏
赤足,苦行,可有舟车?
沙漠的风吹响悬铃木的铃铛
可有一口解渴的泉眼从不远处应声冒出
一路向东,反玄奘之道而行
万里风沙雨雪,为何携带双子叶植物
对于时间的弥补,难有一根合适的唱针
高僧的心念灌溉着植株或球种
盘旋在上空的鹰隼叼着通关文牒
历经的颠簸隐藏在驼峰中酝酿成器
如何交接,何处落种
悬铃木自身也不得而知
分发下去,秦岭南北,大江两岸
不择土壤地萌芽,万物一样地生长
而我们的目光被头顶的绿云淹没
容易忽视了那忠实的铃铛和止血的效果
甚至从未探究自始至终的门纲目科属
星天牛、黑点蠢蛾、褐边绿刺、方翅网蝽
轮番的暗战在城市的行道边发生
绿色覆盖下的人们更关心台风之类的消息
关注股市的涨跌和明星的绯闻
大量的公众号将正宗悬铃木与梧桐混为一谈
歧义就像这树上的枝杈被年年修整
而一时的口快又将印度的血统篡改为法国
唉,我叹一声,从姑娘的飘窗下走过
众口铄金下我也开始怀疑
那是否是一排碧绿的梧桐
2020.12.26
附风舞诗歌评论
用心建构诗意的家园(节选)
周维强
风舞的诗歌写得并不多,他属于灵感击中型写作,兴趣来了,或者说灵感来了,他就随着灵感的瞬间释放然后草书一首。很多时候,他是在思索写什么,怎么写,而当他静下心来与我们交流时,问得最多的却是写作的意义何在,如何让自己的诗歌辨识度增强,不至于重复自己,让诗歌的技巧和写作更上一层楼。看得出来,他正从一个成熟期的诗人向灵魂型的诗人过渡,在向内的审视和自我探究的过程中,他在不断解构诗歌与个人的内在联系。读风舞的诗,很容易在他诗行的字里行间寻觅到一种洒脱的、浪漫的、直率的抒情气息。他的诗歌,宛如骑士奔跑在草原仰天的怒吼,亦如一个多情的人面对尘世的繁华,独自徘徊在某处,低吟动人的谣曲。
比如《爱的蔷薇刺》:“疼痛安在红豆里/那抹深红在暗夜里微凉/浅笑安然,不想言语//围墙斑驳,岁月苍远/日子绕开我们的心情/好像开在路边的蔷薇/怀念渐行渐远的安静和美好//你到底爱不爱我/只有受伤才能咀嚼阵痛/我要在梦里编织美好/或者以一场暗暗的哭泣/让爱情的故事跌宕起伏//蔷薇,其实我并不认识蔷薇/只是感觉这个名字的素雅/就像古代画中的女子/那粉红的花朵一定是微笑的/那嫩绿的枝叶是否有隐隐的浅刺/不得而知”,在这首诗中,诗人将一种矛盾的情感通过感性和诗性的语言表达出来,表面上写蔷薇刺,实则通过这一“诗眼”,将诗人对生命的、爱情的、哲学的思考渗透其中。在诗歌的空间里,我们看见了风舞诗歌的抒情品质,那就是激昂的感情、华丽的色彩、丰富的感觉,构成了一首诗岩浆般涌动的隐忍与震撼。
……
风舞的诗歌读得多了,愈发能够感觉到他用诗歌建构诗意的故土与家园的迫切性。从身份认同上来说,风舞的诗歌指向是没有明确指向的。他的诗歌选材和题材甄别看上去随心所欲,但是更多的是选取那些能够带来有层次美感的诗歌意象。他始终心怀谦卑之心,在诗歌里,深情地书写和揭示生活的真实与真情。他一直秉持“阅读陌生化”和“诗意立体化”的诗学理念。在汉语的美感之上,苦心锤炼自己的语言,力求让诗歌整体变得艺术形式丰富,艺术层次多样。不论是其早期诗歌还是近作,风舞都在自我营造的诗意家园里,安心打造属于自己的皇冠,这不是自我陶醉,从语言的成色和思想的成熟度上来说,他是想从内部的理性与思辨来表达内心的悸动与颤抖。
比如《后巷的蝉》:“你靠在后巷的木栏/守着那片蝉声啃食的树叶落下来/我还在远方的水上/挥汗如雨地划着七月……墨汁洇开,记忆是木栏上的绳结/你离愁的背影在雨雾中薄凉/翼瓣透明,失重一样飞起/我被官差挡在雎鸠唤醒的埠头”,这首诗是典型的“诗言志,诗言情”,诗人借助“蝉”这个意象来打开想象的空间,在这首诗里,诗人将想象力发挥到了极致。不论是“人烟稀少的峡谷”还是“我有时在杨柳岸骑马”,都是在营造一个浪漫的氛围,而这首诗也是在古典主义的意境和语境中,来安放一颗诗意的心。《后巷的蝉》在日常生活中捕捉到了诗歌的灵感,很好地还原了生活原生态的诗意与美感。通过细致入微的描写和天马行空的想象,两相结合,产生了令人动容的生命之美,这份神秘感和对生命律动把握出来的感觉,是一个诗人内省与外放结合的人性守望。诗人试图将内心的诗意,通过汉语之美很好地传达出去。
而《梦境,秋水》则运用了超现实主义和古典主义相结合的写作方式,诗人写道:“梦中的草木是五彩和恍惚的/梳子的齿一样滚动着变幻的像素/我站在这个季节的悬崖之上/望见大河青青,无限的深度让我惊心/而你在大河之畔留连/你丝滑的长发也是青色//你看不见我声嘶力竭的呼喊吗/一定是喊破了对岸的稻浪/喊红了崖边的千秋叶/无限的不安惊出了隐在秋色中的烈马/咴咴地惊叫着奔突在原野/又忽地无声无息地隐去/我怕你那抹小小的身影/也要被马群扬起的烟尘湮没/像水中的墨迹一样散去//……你编织了一年的草环温暖而平静/白色的板房粘满了记忆的草籽/请不要收走那朵风干的微笑/让飞鸟先回去吧,好吗//我还是要回到文首的草木/流泪翻找你隐去的青丝/我要向兄弟借一辆轻捷的小车/在老板的案头放上我难以启齿的辞呈/骑行在暗哑的声带和泪腺深处/在黄昏飘落的青河边迎风而立/静待你从浅浅的潮声中走上岸来”,文题虽然写得是梦境,但是在梦境中,诗人却将想象力和感受力带来的美好体验全部运用到了诗歌的呈现上。“秋色中的烈马/咴咴地惊叫”,诗人在诗歌的美学里捍卫着古典形式的抒情传统,在现代主义的诗歌思想中种植汉语传统的表达与审美。读风舞的诗,需要结合着古典诗词的意境美去感受他诗歌中弥漫着的浪漫、唯美的气息。他的想象力带有着某种骏马奔腾的驰骋与辽阔,带有某种中国话的水墨诗意。有时,在他的诗歌中还能够感受到古典音乐的宁静与纯美,我想,诗人在写作时,是沉淀了内心的那份空灵。在《梦境,秋水》一诗中,诗人明显是带有理想主义的感情色彩进行写作的,在现实的烦乱与嘈杂的生活困境中,如何寻找解脱,如何安放诗意的心灵,如何去理出头绪,我想诗人在诗歌中都得到了合理地安排与书写。他在诗歌中埋下了一条秘道,这条秘道是诗人苦心经营的一个诗学思考。在呼唤人性美好与纯真的基础之上,打开视野里的宽阔与浩荡。“瞬间的焦虑形成一次内心的雪崩/裹挟着无数暗夜酝酿的芬芳滚落”,这样地表达,暗含着诗人脆弱而柔韧的心灵美。而“下坠的时候我看见初秋的晾衣绳上/你编织了一年的草环温暖而平静”,更像是自语时的某种解脱。我能够感受到诗人在这首诗里所要追求和追寻时,对自己个体命运挣扎时的那份苦痛。诗歌的表意是唯美的,但是诗歌的内在却是带有某种隐痛的。
风舞的诗歌澎湃着诗人的激情,但又不是激情直白的抒发。他在意象的筛选上,有着独特的心得。如《荆棘鸟》,“父亲的地头总有一只荆棘鸟/毛色炫丽,眼神气派/不鸣不叫看护着地下的芽尖/向下汲水,向上取光/让种子在暗夜将晓的时候拱土/催促绿叶从父亲的眼中摊开/风和日丽地生长//……在父亲的田埂读荆棘鸟/我看到年轻的梅吉身姿绰约地行走/目光飞向每一扇神秘的窗户/织针左右碰撞出喋喋的声音/神父把一粒火花射进少女的心/比任何事情都危险,迷人……”。诗人借助“荆棘鸟”这个意象,展开联想,叙述了童年的生活经历,尤其是对“梅吉”美好形象的描摹与感怀。风舞在写这首诗歌时,他一定是将思绪放飞到了童年的某一个时刻,在诗意的展示时,不仅从容而且舒缓,像“延缓刽子手的刀锋”、“为荆棘鸟编织一个柔软的谎言”,这样的传神而细腻的细节书写,让我想到了叶朗的“必须要人的意识去发现它,唤醒它,点亮它”。
风舞的诗歌如水银泻地般流畅,但仔细去回味,却又会让人不断地去思索时间与空间编制的人间,诗人的个性该如何显露,情感和思想世界该如何呈现。风舞的诗歌是在展示一种传统美学的力量,是在展示激情化为冷隽的意象后,情感的深度剖析。他在给诗赋予中永恒的艺术生命。
(原载《浙江作家》2020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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