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定笔记:从完民庄到磁河
梁东方
在正定北部的大平原上骑行的时候,经常可以在小公路上遇到从县城开往完民庄的中巴车。完民庄在沿着正行公路的方向上是磁河右岸最后一座属于正定的村庄,实际上新乐的化皮甚至已经比完民庄更靠近正定了。
完民庄这个名字让人一见之下就能记住,因为特点鲜明,不像张家庄李家庄一样到处都是。完民庄何以叫完民庄,在完民庄的村口有一座碑铭说得已经很清楚了:清朝的时候奉旨从完县的腰山移民至此。为了不忘所从来处,所以直接在村名上就标识了出来,这才有了这样一个非常有特点的名字。
完民庄作为移民村落,出落了很多人才。有抗日英雄,有大学教授,据说还分别出过两位整个石家庄市的文科状元和理科状元。完民庄中学在整个正定,也是很有名的存在。作为远离县城的县域边缘上的村庄,能做到这一点,不易。
在平原上,村庄相当密集,但是因为接近磁河,所以传统上的村落都适当地与河道拉开了距离。徒步从完民庄向北边的磁河走,一公里多的路程仅仅是无边无际的平原上的一小段路,但是因为有周围广袤的平原做着无遮无拦的背景,所以显得很是遥远。
不过因为远离了城市,这平原上的雾霾明显小了很多,天空上有蓝蓝的底色和带着层次的云。尽管已经是还有半个月就要过年了的大寒时节,但是因为有这样相对纯净的天空做了步行的高远背景,所以让人走得很带劲儿;走过麦地,走过苗圃,不知不觉中就已经到了磁河岸上。
果不其然,磁河和华北平原上大多数河流一样,是干涸的,而且挖沙以后在河道里留下的深深的大坑几乎让人怀疑这原来就是一个大坑而不是什么河道。岸边上树立的禁止倒垃圾禁止游泳之类的警告牌显示,这里就是河道,就是发源于接近西部山区最高峰的五岳寨山下的那条河。
历史上沿着磁河曾经多年种植水稻,水稻种植作为传统的农作是本地很特殊的物产。那时候所虑者是每年夏季的洪水;而也正是洪水让磁河泛滥成灾,在中游夺了木刀沟的河道为己所用,以至二河合一。
就是这样一条河,却也难逃大环境的整体恶化,逐渐变得干涸,变得千疮百孔。河岸上因为被坟地占据而没有被拉走的沙子是过去的河流留下的几乎仅有的一点痕迹了,如今的河道就只是深深的大坑,不规则,很峥嵘,其形状怪异,因为遵循的唯一的原则就是不留一点沙子。沙子几乎是河流为人类贡献的最后一种资源,假如能坚决地阻挡住倾倒垃圾的行为而不使河道成为垃圾坑的话。
河岸上的坟地不仅保住了最后一点沙子,还连带着将沙子中的一片老槐树给罕见地留了下来。在除了庄稼几乎寸草不生的平原上,这些苍劲的老枝老干在冬天的天空里曲虬有力的样子,也是这片古老的土地几乎唯一还能显示出来的一点古老。
在这平原深处,周围坦荡无垠,但是依然可以让人分明地感到偏僻的意味。而即使“偏僻”也已经少有大自然原来的遗痕。在冬天除了扁平地矗立在地平线上的村庄之外,这几棵立在坟地里的老树就已经是制高点。
从这样的制高点向下就都是海拔非常均匀的大地,向着河道南边无限延展的大地。沿着这大地上横平竖直的乡间土路走下去,衰弱的阳光把路边一溜电线杆形成的透视效果照耀得深远安详。在地平线尽头,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因为过于遥远而形成的视觉虚线。
这时候你尽管迈开大步在属于你自己的广袤里尽情地走下去,每一步里的时间空间都属于你一个人,都属于你与大地之间的不受任何干扰的互动;它在最细致入微的程度上照拂着你,让你可以全方位地体会到一个人在纯正的大地上行走着的时候的所有应该有、而事实上已经逐渐被弱化了,甚至丢失了的感受。这种一个人在大地上自由行走的好感觉对人的抚慰和修复作用是足以让人欢欣鼓舞乃至感激涕零的,一股久违的激情会慢慢地涌动起来,形成一种类似永动机式的蓬勃的力量,让人愿意也能够一直这样走下去。
这样的情境,是常年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很难有的辽远的享受,也是平原和已经干涸的河流留给后人的仅有的自然慰藉。它让人们依旧愿意到河边来,哪怕河已经成了一连串的大坑,并且没有一滴水。
冬天少有人迹、少有人类活动干扰的气氛里,可以呼吸到自然原本带着馨香和清凉的纯净气息,它们将越走越温热的人逐渐引入不无虚幻但也确定美好的诗情之中,让你忍不住为了这虽然仅仅是残存的一点点自然气息,但是也依旧比城市要纯正的自然气息而感慨。依旧可以在自然的怀抱里这样迈开大步走,在走的过程中让思绪飘扬起来,也算是华北平原上一代代遗传下来的享受中最为确切的一种了。
自古而今的脚步,已经无法再踏足原来的河边;不过,其中却至少还有一些,还有一些依然有着与祖祖辈辈一样的,对于河流大地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