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笔记:刷一只炒锅
梁东方
刷锅几乎是每天都会顺手去做的事情,因为不刷的话就会有油有菜的残渣剩渍,下次再用的时候就不利索甚至有害。然而,一只锅即便是这样每次用过以后都刷,隔上一段时间也还是需要再进行一次彻底的清理的。因为即便是锅底也会逐渐积累上厚厚的一层黑色油泥,这层油泥因为有不断的火烧的加固作用而牢牢地扒在锅底上,尤其是锅沿儿上,成为一种类似金属的黑色凝固物;它们凹凸起伏,每个界面都有蜂窝状的圆润,也都有圆润界面对外力来说的某种坚不可摧的难以清除的特质。只是一旦烧干锅的时候,它们才会冒起夹着陈年的油脂味道的黑烟来……
正是这一点启发了刷锅的人,因为不论用铁刷还是铲子,对它们来说都很难奏效,那是不是用火烧会有效?
果然,炉灶开到大火以后,将锅竖起来烧锅沿儿的部位,锅沿儿那里就燃起了火焰,火焰之中夹杂着浓郁的油烟的味道,是那种曾经反复燃烧但是哪一次也没有燃烧充分过的,被压抑着、被抑制着的油烟味道。这一次终于可以让它们充分燃烧了,充分燃烧的火焰和黑烟一起被抽油烟机吸着向上,带着一种很不情愿的意思,离开了锅底。
这样烧锅底的步骤一定不能急,要转着锅将每一个部位都一一烧到,而且都烧彻底;因为,这是清洁的一个最基础的步骤,做得彻底才能给下一步的清理打下基础。
在盛夏季节里,这个活儿是不好干的。本来就已经挥汗如雨,加上这样的长时间拿着锅的认真“烧烤”,汗水蛰了眼睛的情况也就会屡次发生。即便蛰了眼睛也不能分心,要专心致志,要小心翼翼,否则手里的锅一旦滑脱,后果不堪设想:它已经被烧得变颜变色,通体都要回到打铁炼钢的原始阶段里去了……
烧锅的阶段终于结束以后,要趁着锅底还在高温状态里的时候,赶紧用铲子一点点地铲除锅底、锅沿儿上的灰烬残渣,这些灰烬残渣因为油泥顽强的粘附力,和燃烧以后的变质性的坚硬而在平常是很难铲除的;现在有了高温的融化作用,它们相对容易下来,而考验的是铲子能不能一一铲到,没有死角地铲到……
锅底锅沿儿上的油泥是明确可见的,锅里面,尤其是稍微离开锅的核心部位的周围一圈,实际上也附着了很厚的黑色“积碳”似的东西。这种东西平常刷锅是刷不下来的,只有在炒菜之后屡屡发现菜里面有黑色的渣滓的时候才会怀疑起锅来。铁刷、铲子、洗涤灵,烧、铲、泡、磨、蹭、刮,各种工具各种动作都用到位以后,锅里才逐渐有了一点锅原来刚刚买回来的时候的模样。其中最关键的工具是铲子,最关键的劳动动作是铲,铲的角度和力度都有讲究,力度小了无效,只有力度没有合适的角度也无效。所以要在一直保持着很大的力度的同时,不断调整角度,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铲下厚厚的油泥的时候,厚厚的油泥成条成卷儿地掉下来的时候,就会有极高的成就感。
这种成就感是人类最原始的劳动的愉快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不管多么累、多么汗流浃背,也都有因为始终全神贯注而终于竟有所成的时候才会有的,物质与精神的双重犒赏。
这样的犒赏来自一只被清洁了的锅,也来自一种终于摆脱了长期困扰着自己,自己也长期想着解决之的问题的纠缠之后的,利索与清爽;这种利索与清爽,也同样是物质与精神两个层面上的。这便是做家务的格外的意义,只有在做家务的时候,也许才会有这样与自己生活息息相关的最具体也最形而上的收获。因为只有家务活儿的对象,才是曾经日日相伴,而且还将日日相伴下去与你的生命近于同样永恒的存在。
这一天,我听着音乐,清理了厨房的灶台,清理了厨房的灶台上的一只锅,包括它的锅盖。整个在高温下的劳作耗时两三个小时,浑身汗水,满手清洁剂和油泥挥之不去的特有味道,却也满心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