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的家:路上花事之美人木
梁东方
我们习惯了杏花桃花、迎春连翘、月季玫瑰、牡丹芍药,默认那就是春天;实际上,在春天源源不断地走过来的百花行列中,还有在队尾的似乎不大起眼,实则美不胜收的灌木:美人木。
美人木的学名匪夷所思地叫做猬(蝟)实,人们几乎从不用这个学名称呼它,只用它好认好记的“美人”之称,而且不以为这是它的俗称,而就是它最贴切的本名。
美人是一种最通俗的、人人可懂的直观称呼,这个名字切合了人们的经验:这种春末夏初的好时候,细碎的小花开遍了纷披的枝条的灌木,花朵小巧,颜色收敛,淡白粉红都在不大的花心中藏着,花朵们繁盛堆累,也不特别艳丽夺目;它是宜和天色中,大地上再次葱茏起来的植被丛中的妙物。静静地到美人木旁坐观美人,是这个季节里的一个巨大享受。好像前此的热闹和后此的寂寥,都可以以美人木为节点,坐春望夏,入夏忆春,也许和美人木一起还有蔷薇、荚蒾,此外,再没有什么别的花朵能这样既给人以无限的美感也带着由丰富葳蕤组成的淡淡伤怀了。
人们赋予一种植物以“美人”之名,意在极言其好、其妙。美人蕉、虞美人、黑美人、美人花(木槿)、月下美人(昙花)之外,这美人木也名副其实、正堪其用,恰到好处。几乎没有任何一种其他的花,不仅有这样与人类身高相仿佛的对视高度,还有绚烂又不刺眼的花朵观感,漂亮而不招摇、缤纷还内敛的质地。美人木清淡的幽香是与这样整体的情绪态度相适合的,不靠近了仔细闻,还以为没有什么味道;只有静下来,才会被那一缕缕幽香所惊喜。
美人木枝条纷披,旁逸斜出,花朵随着枝条伸展,密集地布满了所有枝条的所有部位;在春末越来越温暖、越来越燠热的阳光里,美人木密集而带着甜意的细丝绒喇叭状的小花朵,以灌木高度贴近人的视野和鼻息的优势,比之草花和乔木花朵更能让人容易与它们比肩而立、观察周翔,从而被吸引过去的注意力也就大大增加。
对于这种以前没有怎么注意过的花,我像是第一次发现一样,每次路过,都会专门停下来,拍照、端详、嗅闻,转着圈将一丛丛的美人木从各个角度上都看一看,从远近不同的距离上将某一株或者这整个一排美人木都纳入眼底。花这种东西非常奇妙,单独一朵、一枝的特写、局部是美的,成排成片的远景也更是美的;看前面的花的时候背景里还有其他的花,就会形成一种叠加以后几何倍数的美。
美人木高可及人,开满了花的枝条同时也能低垂到地,与草地上其他的草花相呼应,形成匝地连片,高低错落的花的平原与花的山丘连绵起来的独特景象。人类对花的欣赏,既是去看细节,也更是这样享受它们连缀起来形成的大的格局与气氛。
花与美人一样,其望之不尽的“不尽”就在于这种让人不由自主地会从各个角度和各种远近、各种姿态去望,怎么也无法穷尽全部的审美可能,怎么也不愿意就此作罢;在不得不作罢的时候还一定依依不舍、回味无穷。
将植物比作美人的时候,美人的美就并非只有性的魅力,同时还有人间太多可以偶见、但少有实现的理想之境的寓意。所有不可方物但是往往可望不可即的美妙,都可以假美人之名以达意。这正是凝望美人木而往往可以陷于遐思遥想的不尽之处。
美人木这样集合了人类观美的渴望与错过美的弥补的灌木,到了花开时节的暮春时候,真就在惊艳之余还有一种可以久久厕身其间、流连不知归路的充分满足感。
人的一生,遗憾和错过经常多过得到和满足。人间的美好,有缘得见已经是一种福分,哪怕相处短暂也已经足堪日后回味着的时候的无穷慰藉。幸运的是,在美人木花季的十来天时间里,自己几乎每天都能从它们身边经过,每次经过的时候都会停下来,或趋近或绕行、左右端详之余,更会闭目相伴一程,有各自得其所哉之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