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家庄笔记:丰收西路和高柱路,中华大街上两个相距很近的丁字路口
梁东方
原来的柏林南路现在的丰收西路在中华大街东侧,与中华大街形成了一个丁字路口;这个丁字路口的特殊性在于顶头以后还是有很大的交通流量,逆向由南而北,为的是实现前面向西的拐弯。
这是两个错开的路口之间的“自然”状态,因为另外一条东西向的高柱路和中华大街交口在宽阔且高架的中华大街的另一边。两个丁字路口之间错开了几十米距离,从任何一边的路去往另一边的路,都需要拐弯,拐弯儿从中华大街的高架桥下穿过。而从东向西走的话,就会在中华大街的慢车道上形成逆行。逆行使丁字路口变成了十字路口,只因为逆行最近,绕行太远。
这甚至也不仅仅是非机动车和行人的逆行问题,还有为数不少的汽车也需要“逆行”,准确地说是将丁字路口作为十字路口通过,因为恰好在这样路面很窄还需要逆行的地方建起了一座宏伟的大楼,某著名的以信誉为名的商场在这里落脚。其信誉就是便宜且好退货,这两个特点为它招来了络绎不绝的人流。进出商场大楼的汽车通道,其中一个开口就在中华大街西侧路边,准备从这里驶出的车或者从东边来的车都必须将丁字路口十字口化。于是早高峰晚高峰的时候,逆行者就会和商场人流车流叠加,就会在慢车道上形成错乱的一团。
正因为这样的错乱一团的状态使每一个通过这里的人都本能地产生了一种要尽快通过的迫不及待的挣脱心理,谁也不想在这样被动的纠缠里多待一秒钟。这样因为过分聚集而形成的要挣脱的压力,使人每次终于冲出重围的时候都会禁不住长舒一口气,都会有一种不无荒唐的庆幸甚至人生的胜利感。当一座城市的建筑密度和人口密度达到了走路通过都能使人庆幸的程度的时候,也就可见其不堪重负的情状了。
不过这一天我在这里停住了,停在一个路边的角落里,由电线杆和垃圾桶形成的交通的死角里,无论如何都不会妨碍到往来的行人车辆的位置上。一边等人,一边就做了眼前纷乱的人流车流的壁上观。
身在其中的时候的焦躁和不耐倏然不再,竟然感到了一种古人在河流之畔、路口之侧,可以看见通向远方的位置上的安然。可以让人不由自主地久留,是所有上述地方的共同特点;因为这样的地方有逝者如斯夫的诗意。
没有了古代的河的悄然远去,只有当代的人流车流混杂的喇叭声铃铛声发动机声的喧嚣,灯光从各个方向上频繁扫射着,南来北往东行西去,在这个只是丁字路口却发挥着十字路口的全部功能的地方的无序之上,却也有某种被高架桥下的红绿灯控制着的有序;在不同方向的人人向前之中也有殊少顶牛的自然化解的神奇。
骑着硕大的电动三轮的女人缓慢地挪动着,电动三轮长方形的玻璃车厢上贴着煎饼果子的大字,每个字都已经随着玻璃车厢一起油渍累累;骑着共享单车的年轻女子穿着短裙的双腿被闪烁的车灯照亮,成为纷乱昏暗光影交错的乱成一团的车流人流中一处柔和的反光点;一对早早地吃了饭出来散步的老年夫妇,想开辟一条新的运动路径,不期然地陷身到了这样的人流之中,赶紧亦步亦趋地相跟着,想以最快的速度穿插出去;穿着校服的孩子们即使在这样的交通状态里也依旧自顾自地勾肩搭背,滔滔不绝地议论着和眼前的世界完全不相干的学校和同学。接孩子的三轮车车厢里坐着两个大脑袋的孩子,在这个疫情之后难得的刚刚开始不长时间的学校生活,让家长常舒一口气,也让他们天天津津有味地接送着,远没有新鲜够。收破烂的即使在这样走不动的车流人流中也依然习惯成自然地摇着拨浪鼓,这种独一无二的拨浪鼓的声响和“高价收一切废品”的牌子赫然在耳、赫然在目,却被每一个人都视而不见。
在日常生活里恰恰是这样我们见怪不怪的日常景象,我们却从来未加留意。它的不好、它的好,在我们都已经是天经地义一样的必然,是本地生活赋予我们的无可摆脱也从未有过摆脱的念头的从来如此、还将如此。只有这样偶尔置身事外,站到了路边不碍事的角落里回看的时候,才能意识到一向以来的人生和必将继续下去的人生中,都是如此的环绕。而且不管愿意与否,你都是其中一分子,与任何其他一个人都没有区别的一分子。你已经是组成这座城市的千万人中的一个,这个猛然之间你绝对不会认同的事实,在这个昏暗的秋天的夜晚被清晰地呈现出来,没有一点点不确定的犹疑。
高架桥上隆隆的车声和石德铁路上刚刚离开北站行驶缓慢而显得格外悠长的一节节车厢碾压到铁轨上的铿锵之声是眼前所有这一切的外围背景,而更远一点的整个城市无数栋33层楼上纵横排列的点点灯光则是更多类似的场景的总的背景。一座和另一座城市都很相似,每座城市和每座城市都很相似的城市之中,这个不一样的角落成为出发点,只是因为你此时此刻正身在其中;这个身在其中只对你形成意义,而恰恰又是你自己也像是其他人一样从来都予以忽略。但是忽略不忽略有任何不同吗?客观上大致上没有,主观上却可以让我们在一瞬间里拥有飞翔的俯瞰视角,俯瞰包括自己在内的一切。
儿子终于从商场里买了雨衣出来了。父子俩默默地穿过人流,通过昏暗的地道桥下坡,奋力骑上地道桥那一边的上坡。他看了预报说明天有雨,而明天是他远行去第一天上班的日子,必须准备充分。在这个环境里,就一切按照这个环境里的方式办吧。这是年轻人对不可改变的事情的认同,不同于上一辈人的是,他们在认同的同时已经做过壁上观的俯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