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点平生,往日全非,百事无聊——启功《沁园春》

检点平生,往日全非,百事无聊

沁园春

爱新觉罗·启功

检点平生,往日全非,百事无聊。计幼时孤露,中年坎坷;如今渐老,幻想俱抛。半世生涯,教书卖画,不过闲吹乞食箫。谁似我,真有名无实,饭桶脓包。

偶然弄些蹊跷,像博学多闻见解超。笑左翻右找,东拼西凑;繁繁琐琐,絮絮叨叨。这样文章,人人会作,惭愧篇篇稿费高。从此后,守收摊歇业,再不胡抄。

在现代文化界,很难再找到头衔像启功这么多的文化名人了。书画家、教育家、鉴定家、红学家、文献学家、诗人、国学大师,这些称号随便拿出一个,都够一个普通文化人努力半辈子了。启功的这些名号,并非浪得虚名,而是受到广泛认可的。

2003年,书法界共推了他的10幅书法作品,其中价格最高的一幅被拍至41.8万元,价格之高同行羡慕。而他的画作,也长期作为外交赠品。名气这么大,但启功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他曾对外界说:“我的主业是教师”,在他眼里书画家、鉴定家等赚钱的职业,都不过是副业,他唯一想认认真真做好的就是教师。

2005年启功离世,不少人感叹:我们失去了一位真正的大师。先生葬在八宝山,墓碑上刻着他在20多年前就为自己写好的墓志铭:中学生,副教授。博不精,专不透。名虽扬,实不够。高不成,低不就。瘫趋左,派曾右。面微圆,皮欠厚,妻已亡,并无后。丧犹新,病照旧。六十六,非不寿。八宝山,渐相凑。计平生,谥且陋。身与名,一齐臭。(六,读如溜,见《唐韵正》)。字字句句,谦逊中不失幽默,尽显大师风范。

从这则墓志铭,大家就能看出启功先生的为人和文笔。而对于我们这些诗词迷来说,更想知道的是他的诗词水平,所以本期笔者就和大家分享一首他的经典词作《沁园春》:

检点平生,往日全非,百事无聊。计幼时孤露,中年坎坷,如今渐老,幻想俱抛。半世生涯,教书卖画,不过闲吹乞食箫。谁似我,真有名无实,饭桶脓包。

偶然弄些蹊跷,像博学多闻见解超。笑左翻右找,东拼西凑,繁繁琐琐,絮絮叨叨。这样文章,人人会作,惭愧篇篇稿费高。从此后,守收摊歇业,再不胡抄。

《沁园春》是两宋经典词牌,双调112字,变体不少,其难度也不小。两宋时,苏轼、陆游、辛弃疾都在这个词牌下写过作品,说实话都没有达到千古名作的水准。宋代以后,鲜有人再尝试这个词牌,直到后来咱们的伟人写出了《沁园春·雪》,这个词牌才真正地为大家所熟知。

然而自《沁园春·雪》之后,这个词牌下就再难找到算得上精品的作品了。启功的这首词,水平虽与《沁园春·雪》相比,差了一大截,但作为一首自嘲词,作者在词中表现的谦逊之风,还是令人肃然起敬的。

词的上阕,开篇“检点平生”,一下笔就给全词定下了基调,这是给自己一生的总结。“百事无聊”中的“无聊”,并非我们说的百无聊赖,这个词在古诗词中还有无可奈何的意思。启功幼年丧父,拜老喇嘛为师,中年时又遇到各种坎坷。上阕后几句,对自己的自嘲不可谓不犀利。

词的下阕,自嘲自己写文章时的状态。东拼西凑,絮絮叨叨,为了稿费这样十分惭愧,作为一位国学大师,还能如此剖析自己,确实对自己挺“狠”。除了启功外,现代文人谁还能这么放得下文人包袱?最后的落笔,写自己老年时的状态,决定封笔不写了,“收摊歇业”的比喻,令人捧腹。

通读这首词,笔者仿佛看见了一位笑容可掬的老者形象。虽然书法古玩他样样精通,但他没有在成功中迷失,他明白自己是一个普通教师身份。这首《沁园春》的文学价值并没有多高,它通篇都是大白话,却让我们看到了一位大师的人生智慧。叙往事,不可回首,无法强求;思未来,踏实为学,不再胡抄。有这样的自嘲精神,能放得下架子,才是真正的名士之风。

沁园春
    检点平生,往日全非,百事无聊。计幼时孤露,中年坎坷,如今渐老,幻想俱抛。半世生涯,教书卖画,不过闲吹乞食箫。谁似我,真有名无实,饭桶脓包。
    偶然弄些蹊跷,像博学多闻见解超。笑左翻右找,东拼西凑,繁繁琐琐,絮絮叨叨。这样文章,人人会作,惭愧篇篇稿费高。从此后,守收摊歇业,再不胡抄。
(末三句一作“收拾起,一孤堆拉杂,敬待摧烧。”)
贺新郎
    癖嗜生来坏。却无聊。虫鱼玩好,衣冠穿戴。历代法书金石刻,哪怕单篇碎块,我看着全部可爱。一片模糊残点画,读成文,拍案连称快。自己觉,还不赖。
    西陲写本零头在。更如同,精金美玉,心房脑盖,黄白头麻笺分软硬,晋魏隋唐时代。笔法有,方圆流派。烟墨浆糊沾满手,揭还粘,躁性偏多耐。这件事,真奇怪!
贺新郎·咏史
    古史从头看。几千年,兴亡成败,眼花缭乱。多少王侯多少贼,早已全都完蛋,尽成了,灰尘一片。大本糊涂流水帐,电子机,难得从头算。竟自有,若干卷。
    书中人物千千万。细分来,寿终天命,少于一半。试问其余哪里去?脖子被人切断。还使劲,龂龂争辩。檐下飞蚊生自灭,不曾知,何故团团转。谁参透,这公案?
西江月
七节颈椎生刺,六斤铁饼栓牢。
长绳牵系两三条,头上几根活套。
虽不轻松恰恰,略同锻炼晨操。
洗冤录里每篇瞧,不见这般上吊。
    启功(1912年7月26日-2005年6月30日),自称“姓启名功”, 字元白,也作元伯,号苑北居士,北京市满人。雍正皇帝的第九代孙。中国当代著名书画家、教育家、古典文献学家、鉴定家、红学家、诗人,国学大师。
    曾任北京师范大学副教授、教授,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常务委员、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主任委员、中央文史研究馆馆长、博士研究生导师、九三学社顾问、中国书法家协会名誉主席,世界华人书画家联合会创会主席,中国佛教协会、故宫博物院、国家博物馆顾问,西泠印社社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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