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发现的山谷
潴龙河畔的万亩核桃园是自己的一个去处。和任何别的地方一样,稍微隔上一段时间再来,就会发现这里也发生了所谓日新月异的变化。赫赫然地盖起了与城里一样的楼来,楼边上自然是大张旗鼓的售楼处。在真山边上修了假山,而假山下面的河道里峥嵘的巨大片石都被水泥拦水坝给覆盖掉了。好在水泥大门还没有干,还只是一个在我们的土地上司空见惯的水泥框架,还没有开始卖票。
从平原上跨过潴龙河走上第一座小山的山路,两侧过去杂花生树的自然景象已经被拓宽的水泥马路和来往的建筑车辆给碾碎压平,失去了小花小草纷披于路的既往景象。
不过,倾斜进到万亩核桃林中的山路在两侧坡地上无边无际的核桃树的簇拥下,就是还没有一点叶子的早春时节,也好像是有些森林于人的调节作用一般,走进去就会莫名地兴奋起来。树边的土垄上已经有各种各样的小草在惊蛰时节里再次发芽变绿,在一个小小的范围里就有十几种草,形态各异,见微知著,很多都是我们曾经熟悉的样貌。这条路依旧是可以让人愉悦的路,顺着它一直走下去,走过过去没有到达过的地方;左转右转终于上到山坡顶上的时候,居然还会有一个巨大的山谷在后面!
非常不可思议的是,我连续来过很多年很多次,很多年里的很多次居然哪一次都没有发现在山的南边还存在着一个这样的山谷。如果说每次来都是在山北边潴龙河南岸的万亩核桃园周围的话,那么其中有一次可是上到了万亩核桃园东南角的一座小山的山顶上了的。站在那个山顶上可以俯瞰周围的一切,但是也忽略了脚下的这个山谷。也许从那个俯瞰的视角上看下来,这个山谷实在不算什么吧,反正是没有引起注意。
在一个熟悉的老地方,发现新鲜的没有想到的地形地貌,这种发现的愉快是让人非常兴奋的。在自己探索到的周围硕果仅存的可以经常走一走的路径之中,这平添的地理形貌除了直接带给人探索的迫不及待之外,更有一层老树新花式的惊讶与狂喜。
这是一个近于全封闭的山谷,翻越北边的山坡,站到最高处的山脊上的时候正好可以俯瞰整个山谷的全貌。东南西北每一面都有山脉山峰合围,只有西北角上有一个曲折扭转的走水的山沟。因为扭转了几次,所以只是从倾斜的地势上判断那是一个天然的山口,因为进出这个山谷的土路,是随着那条山沟逶迤着的。山外的人们进山谷来耕作梯田,尤其是驾驶着农用机械进出,那是一条最省力的路。不过站在山谷里,从视觉上看四周都是合围的。
这样一个合围的山谷并不在深山大川之中,而就在平原上第一座小山的背后,却还人迹罕至。除了梯田土路之外,个别山坡上虽然也有找矿开矿挖开的一些碎石,不过大部分地貌还基本上保持着自然的原状。
迢递的山路在山谷的谷底里上下起伏着伸展,从这边的山坡伸展到远远的对面的山坡,中间连接着无数个自然曲度的回弯儿,每一个回弯处都将两边的梯田格外显露出来,还能看到去年的谷子秆儿、玉米秸或者暗黑的红薯秧。
茅草萋萋,在土石结合踏实平稳的山路两侧,杂草以自己的多样性的茁壮让城市里所有绿地草类相形见绌。这是上帝种的,岂是人类的所谓园林绿化可以比拟。一种黄白色的豆荚已经完全打开的攀援植被在黑色的酸枣树干上如冬天的花朵一样凝固着。而山坡和缓的坡地上已经有了一层新鲜的春绿,它们都是去年的衰草根部顽强泛出来的生机。
这样的新绿的生机和VERDANT这个标准的英文词所指示的那种青翠实际上迥然不同,它们是贫瘠的山谷中,干涸的山坡上顽强的生命的不无凄楚的存在。越是春天,越是在一片寒荒之中,这一点点绿色越是显得天可怜见。但是这毕竟是大自然的造就,是因为特殊的地理形势而偶然地避免了人类的铁蹄的硕果仅存的一点点自然的痕迹。
在这样的草坡上席地而坐,长途走路以后的血液麻麻地在腿脚上回环;随手折了一根细草叼在嘴里,透过眼前的在微风中轻轻摇动的草尖儿,遥望脚下起伏的硬白色的荒野山径所一直通向的那个方向,那个方向上位于平原边缘上那座山脚下的红色庙宇,那红色的庙宇所俯瞰着的茫茫大地。
这样的情形一定在人类漫长的历史的无数年代无数的四季里出现过无数次,主角换了一个又一个,今天轮到自己,所幸周围的山川还没有遭受毁灭性的打击和破坏。尽管雾霾笼罩,尽管干旱绵延,尽管开山的炮声已经在步步逼近,但是至少现在,至少在这一刻,还都暂时维持着千百年来的珍贵的旧貌。
在我们的土地上,人们将永远失去在不被干扰破坏的大自然纵情步行、肆意畅游、自由冥想的机会。在我自己发现的几条可怜的徒步路径先后都被逐一毁灭以后,这新发现的山谷的命运也已可想而知。疯狂的GDP政绩要求下,向最后一寸土地山川要数据的贪婪动力,终将毁灭人类修复自己灵魂的最后场地。
这一天在山谷里的步行,既兴奋又苦涩;短暂的兴奋以后的悲凉和无奈,肯定会是近期抓住机会再来几次的迫不及待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