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庄一瞥
周庄一瞥
住在苏州快一年了,一直没有去周庄,也就一个小时的车程。这一年里我走了不少的水乡古镇,就不敢去看周庄,像是少年时第一次和久慕其名的女孩约会见面,心里有点扭捏的。中国第一水乡的美名,给人太多的想象和期待,也有隐忧。我怕,陈逸飞《故乡的思念》油画里的双桥,既能点醒了美国人的故乡情结,更容易撕揉我的乡愁。当年三毛一见周庄时就哭了,像是回到梦境中的家园生怕稍有分开,最终还是哭着走的。我还怕,那篇《绝版的周庄》刻在石上已久,有些寂寞了,会不会如文章里那一问,“霓虹闪烁的舞厅和酒楼正在周庄四周崛起。周庄的操守能持久吗?”。
有这么多的心思,就一直不去,路过也没走近。差不多走完了远近我所知道的水乡古镇,终于鼓起勇气决定见一面周庄。起个大早,独自一人,没约人同行是不想多一个人累了周庄招待的殷勤。早已听说急于想一睹她容颜的不速之客,每天里蜂拥而至,她一直在疲于招呼,会憔悴的。
停车的游客服务中心离古镇入口还有一段距离,正好从远至近的慢慢看。周庄大桥上行人还不多,桥下的白蚬江静静拢着古镇。一大早,周庄还是甜甜地偎在白蚬湖的臂弯里,刚被来客吵醒,估计昨晚最后的一场游客狂欢聒噪了她,多少露了一点困乏。沿路的店家门口有人在招呼客人,古镇入口的“贞丰泽国”古牌楼前人多起来,看来我不算早到的。
印象中似乎是沈万三的周庄。他们家从不远的南浔迁来周庄,他借周庄的三江交通之利,周庄又借他的富累金玉,“以村落而辟为镇”,天下扬名。周庄人是记着沈万三的,镇里是有沈家故居、沈厅、沈万三水冢,而最为人知的沈万三纪念物却是“万三蹄”。“万三蹄”是满街售卖店和餐馆里的招牌。周庄人以美食来纪念沈万三也是有着江南人的智慧,民以食为天,与其立个牌坊,写一段之乎者也的传记,不如在大快朵颐中记着沈万三。万三蹄是周庄一带节庆婚礼的主菜,也用于送礼。苏州一带的苏帮菜馆里,常有“万三蹄”这一道菜的,做法有些不同,说法基本一致。据说是在沈万三家招待朱元璋,做了猪蹄一菜,朱元璋本就嫉妒沈万三富可敌国,就有意为难,问这道菜名,如说猪蹄,就犯了朱姓皇帝的讳,沈万三即很巧妙的回答这是“万三蹄”。这自然也是民间的智慧。不过苏州人是不喜爱朱元璋的,至今还在祭祀朱元璋的对手张士诚,我最近路过纪念张士诚的颢圣明王庙,就在紧贴人行道的已封闭的庙门有香火灰和花束。吴语方言“讲张”一词就是说话、聊天的意思,在朱明王朝的高压之下,这也是苏州人纪念张士诚的方法,和“万三蹄”纪念沈万三一样,让纪念融进了寻常生活。
周庄也是陈逸飞的周庄。某一年陈逸飞把周庄的双桥画进他的油画《故乡的思念》,美国石油大王哈默收藏了,后来赠送给了邓小平。陈逸飞的双桥从此成了周庄的标志,周庄再一次名显天下。
“万三蹄”的俗和陈逸飞油画的雅都在周庄的街巷里,恰如这江南水乡的一街一河的格局。街上游人匆匆地走过,买点“万三蹄”或干脆坐进店里点一盘“万三蹄”,再要一瓶万三黄酒,找一处临河靠窗坐下,看窗外河里的小船上船娘子唱着民歌摇橹飘过。黄酒的度数很低,不会醉人,却会为窗下摇橹而过的声色醉了。平日里喝黄酒会放点桂花,如今这深秋里,满街的金桂银桂怒放,桂味早已和着酒进入口中和呼吸里。苏州选了桂花为市花,似乎就为在这季节熏香整个江南。
周庄东边站着国际大都会上海,西侧是追赶着上海现代化的苏州园区,周庄文静地站在他们中间,端庄、秀气,也透着自信。是白蚬湖护着周庄,没让一东一西的两个现代都市挤着她。白蚬湖的水流进了周庄就是周庄的血管和神经,在这些纵横的街巷里,是容易迷路的。很多水乡古镇是有一街一河的主轴,周庄是 布在白蚬湖水中的棋盘格子,当我走到全福讲寺看到南湖时以为结束了,就在一棵几百岁的银杏树前稍一失神,就拐进了又一条细巷,一下子安静下来。周庄的热闹是在双桥、沈厅一带,很多巷子还如明清时的从容,正好趁着这里人少慢慢触摸这些明清老房子的墙。刚刚在热闹处,被人群推挤着迷路,在这人少的窄巷子,老砖墙的痕迹让我数不清岁月,也让我迷路。
再次拐到热闹的地方,人多的有点走不动了。一处最好的看双桥的河边平台,是我刚经过的河对面,我计划好了返回时要找到这里。这时有一个女生支着画架在写生,占去了些位置,照相的人排成队,人越积越多。我想想还是算了吧?这是一处陈逸飞思念故乡的背景,倒成了热闹也时尚的景点。在人群的推搡和喧哗中,我有些疑惑地离开了。疑惑是因为没来得及看懂周庄。
那篇《绝版的周庄》差不多是二十年前写的,那时作者还可以坐在桥上,定定地看着周庄,还可以想象没有电灯的明清时的周庄九点既已入睡。如今有了电灯的周庄的夜晚是有很多夜游活动的,等到晚上也会有热闹,没有看懂也得离开。
返回时,走到周庄大桥,回看一眼,还好吧,周庄还是如《绝版的周庄》文中所说以自然朴实动人的,“粗布的灰色上衣,白色的裙裾,缀以些许红色白色的小花及绿色的柳枝”。再找个天气不好、人少的时候来一次,慢慢再看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