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川南彝族为什么大多居住于高山的问题--木铎警声
作者:儒家公羊学
关于川南彝族为什么大多居住于高山的问题,内陆汉族,包括一些政治人物,不了解当地的历史和情况,往往有一些主观的想象,就是认为历代封建王朝和国民党政府压迫川南彝族,将他们从平坝上驱赶到自然环境恶劣的山区居住,其实这只是一些想当然的说法。
川南地区在两汉时期就是中央政府直接管辖的越嶲郡,郡治就在现在的西昌,当时这一地区的主体民族就是汉族,至今西昌和凉山彝族地区还保存有大型汉墓数十座。西汉王朝有一个重要的铸币厂就在今西昌经久乡境内,曾出土大量的汉代五铢钱毛胚,这里出铜矿,汉朝时期就在开采。《汉书·地理志上》载:“越嶲郡,武帝元鼎六年开,(王)莽曰集嶲(郡),属益州。户六万一千二百八,口四十万八千四百五。县十五:邛都(今西昌),南山出铜,有邛池泽(即今西昌邛海)。”当时所说的川南“户六万一千二百八,口四十万八千四百五”都是指的编户齐民的汉族,古代边疆少数民族是不纳入户口统计的。
唐朝时期川南叫做嶲州,设有都督府,是大唐王朝经略云贵的军事重镇和政治文化中心,唐玄宗时期的著名宰相姚崇的父亲姚懿就是这里的最高军政长官,姚崇也曾经在这里生活过。后来南诏与吐蕃联兵,攻陷嶲州,将当地汉族大量迁往云南。《南诏德化碑》中说:“越嶲(今四川西昌)固拒被僇,会同(今四川会理)请降无害。子女玉帛,百里塞途,牛羊积储,一月馆谷……都督见擒,兵士尽掳。”唐代《孙樵集》卷三引《书田将军旁事》亦载:“蜀人为之语曰:'西戎尚可,南蛮残我’……其所剽掠,自成都以南,越嶲以北,八百里之间,民畜为空……自是以来,群蛮常有屠蜀之心。”晚唐成都诗人、简州刺史雍陶曾有《别嶲州》一诗:“越嶲城南无汉地,伤心从此便为蛮。冤声一恸悲风起,云暗青天日下山。”
此后,南诏政权才将云南境内的白族和彝族人口大量迁徙入川南,四川凉山彝族就是这样来的。在之前,四川境内并无彝族居住。《元史·地理志四》对此段历史亦有记载:“建昌路(今四川西昌和凉山地区),本古越嶲地,唐初设中都督府,治越嶲。至德中,没于吐蕃。贞元中复之。懿宗时,蒙诏立城曰建昌府,以乌、白二蛮实之。”
元明两代以来,汉族人口再次大量涌入川南,无论平坝还是山区都有分布,与当地白族和彝族人口杂居。由于汉族人口众多,经济文化和生产力均较白族和彝族发达。到明朝中后期,居住在川南坝区的白族和彝族人口就大量同化为汉族。一定程度上汉化,又未能完成彻底汉化的彝族,就形成了现在川南坝区的“水田彝人”。居住在高山的彝族,则未受到汉化的影响,明末以后就被称之为“凉山野夷”或“化外凶夷”。这种区分,在过去的川南彝族中也是认可的,如清代川南彝族大土司岭承恩墓志铭上说:“突于咸丰五年,近遭化外凶夷骚扰……呜呼!野夷猖獗,惟以力格,莫能学化。凭仗吾祖志,恩威并用,剿抚兼施,计诱换班投诚”。而元、明、清和更早以前居住在川南山区的汉族,后来就基本上同化为彝族。此如大家所熟知的“大汉长城”邓秀廷,祖先本为汉人,但是因为居住山区,自其祖父邓成鳌时就已经彝化,生活习俗一如彝族,精通各地彝语方言,人送外号“邓九蛮王”,邓家的后人都有彝族名字,到邓秀廷死后,其家人已经有自称为彝族的情况。当时的彝族也传言说邓秀廷的祖先是凉山黑彝罗洪家的私生子。云南彝族军阀龙云就一直误以为邓秀廷是彝族,还曾想赠送枪支弹药给他(见岭光电《忆往昔:一个彝族土司的自述》)。
川南地区的“彝转汉”和“汉转彝”现象,在历史上是一种常态,当时并没有绝对的民族界限。中国西南民族学之父方国瑜(纳西族)老先生在其《彝族史稿》中指出:川南平坝地区“到清初裁撤卫所,加速了民族融合,那时汉人多,汉族的文化较高,以汉人为主的融合,土著的民族特征逐渐消失,这是很自然的。汉族的文化传播,以儒学来说,在明初已有彝族子弟在国子监肄业……上层家族的子弟已读儒书得功名,读书识字,已成风气。作为社会生活交际工具而学习汉语,则当普遍,而土著语言逐渐消失,原来民族特征也不存在了……现在居住在西昌地区的彝族,大都是近一百多年的时期从凉山迁来,原来的彝族几乎大部已融合于汉族了。”这才是现今川南地区为什么大部分彝族分布于高山,而汉族分布于平坝的历史真相!
据现在民族史学界调查研究得知,在元朝和明朝时期,包括更早以前,川南平原坝区上生活的主要就是汉族、白族和彝族,但到明朝中期以后,当地的白族和彝族人口逐渐同化于汉族当中,清代以后已经大部分以汉族自居。现在凉山汉族中的相当部分,其祖先其实是彝族和白族人。比如西昌大兴乡的赵氏家族,其祖上在明朝时期还是统治凉山彝族的北社县土官,到清代以后同化为汉族,但其家族中有一部分人未能汉化,后来就形成凉山黑彝磨石家(又称莫什、莫色)。又大兴乡石安村的沙、马二姓,就是凉山白彝大家支沙马家的后裔,现在他们虽然还自称彝族,但其实早在清朝末年就已经汉化了,生活习俗大多与汉族相同,与汉族通婚也已经有几代,只是汉化尚不彻底,所以在解放后仍被识别为彝族。这样的例子在川南坝区相当普遍,很多人虽然自称为汉族,家谱上也记载其为汉族后裔,但他们祖坟山上烧尸的场地都还在,祖先是按照彝族的火化方式安葬的。方国瑜在《彝族史稿》中举出了很多这样的例子,西南民族大学也专门有这一类的调查资料。又如元、明、清三代统治凉山彝族的大土司利利子莫,汉文史书称为罗罗斯宣慰司副使、世袭镇国上将军、河东长官司,其衙门长期在西昌城东郊的河东街土司巷,当时居住在这里的也不仅仅只是利利土司家族,还有其相当部分的彝族属民,而现在其衙门遗址尚存,周边土著却都同化成汉族了,这就是当地人称的“蛮转汉”。现代分子人类学的基因检测也发现,川南平坝地区的汉族中混有相当比例的彝族血统,而居住山区的彝族中,也混有相当比例的汉族血统,互相所占的比例都不低。
所以从川南地区民族分布和演变的历史来看,并不存在历代封建王朝和汉族把彝族人口大量驱赶上高山的情况,原先居住在平坝地区的彝族人口不是被民族压迫政策赶上高山了,而是同化演变成了现在川南汉族中的一部分。我们研究和论述历史上的民族关系,一定要实事求是,要多做调查,不能凭自己的一想当然,或者按照某种格式化的政治理论来作出草率的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