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 | 我只是那少年数十年里苦心经营棋局里的一枚棋子罢了
【远山】作者:卧池鲤
仲夏夜,星满天,鬼王的栀子花凋零了。
鬼王远山望着那栀子花说,来世,我一定会去寻你。
说罢,用尽了全身法力将那栀子花抛入了轮回道。
"来世,我一定会去寻你。"
我曾在长白山下见到一位墨眉星目的少年,黑衣上绣着红莲,身配着一把长剑。
“不知姑娘今日上山所为何呀?”那人笑嘻嘻地问道。
“传闻山中有一天宫,家母病重,前去祈福。”
那人点了点头,说:“只是这天宫神秘隐逸,若非有缘之人怕是难见——山中野兽众多,我见姑娘只身一人,不如你我结伴前行,也好有个照应。”
在齐国时,我便以武神冠名,区区野兽恐怕并不能拦住我的脚步。而且,此次行动之前我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我腰间别的可是天下最好的刀。
可是,不知为何我还是答应他了。
可能是因为第一次被人求助,也可能是见这眼前少年微笑如沐春风……
“那个,姑娘,怎么称呼?”他走在我的身后,气喘吁吁地说。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告诉他我叫流莺,这显然不是我真正的名字。
那少年笑着说:“流莺——真是个好名字。”
我笑笑没说话,那少年接着说:“我叫远山,远方的远,崇山峻岭的山。”
我“哦”了一声,便没再说话,那少年见我不吭声,可能是觉得尴尬,便也闭上了嘴。
也不知走了多久,天逐渐黑了下来。
“阿莺,走了快三个时辰了,歇歇吧!”远山一屁股坐到了山路边上的石头上,语气里满是疲惫。
我停下了身,想了想,也罢,不如先休息一会儿,夜间赶路恐怕也不稳妥。
我靠在了身旁的一颗黄楠树上,转过头来就看到远山已经把火生好了,他见我看他,朝我露出灿烂的微笑:“阿莺,我刚才看到前面有条河,你等着,我去给咱们弄条鱼!”说罢,少年便一蹦一跳地跑开了。
耳旁,又恢复了宁静。
记得我离宫那日,郑太后百般刁难:“平荷,平大人修习巫术可是大罪!”
“我知道你们平家有种能与神明对话的能力,若是你们平家能协助我们郑家稳坐江山,我郑家必然不会亏待功臣!”
水牢之中,父亲苍白的嘴唇一张一合,竟无半点声响,凭着口型我艰难地分辨出几个字——
“郑贼当诛!”
我咽了一口气,只听郑太后缓缓说道:“平荷,哀家也是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凡事你可要想明白,要知道,涣儿恐怕也不肯失去你。”
李涣,齐国的皇帝,先帝李非的嫡长子。十五年前,先帝薨逝,将嫡长子李涣托付给李涣的姨母郑淑妃,也就是当今的郑太后。自打那日起,郑太后垂帘听政,残害忠臣。
我父亲便是其中之一。
我离宫那日的夜晚去了轩辕殿,只见李涣身披大氅独自一人站在院子里,仿佛知道我会来似的。
“平荷,你来了。”那声音很淡,凌乱在西风中。
我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对不起。”他又开了口,无奈地摇了摇垂在身旁的手臂。
“阿涣,不是你的错,不必说对不起。”
李涣看着我,无可奈何。
扳倒郑党,李涣不是没有想过,可自太后上位以来的十五年里,郑党的势力便日渐猖狂,皇亲国戚式微,开国大将在这花谢花开里纷纷死去。
“平荷,都怪我,若是当年父皇离世时我再年长一些,天下未必是这样的局面。”
“阿涣,不是你的错——阿涣,天凉了,该让郑氏下台了。”说罢,我翻身一跃,离开了皇宫。
“阿莺,鱼好了,快尝尝。”
远山递来了一条鱼,我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十八年的宫中生活让我明白人心复杂,这鱼会不会有毒?
远山递了半天,见我迟迟不接,眼里似乎有些委屈,他把鱼拿了回去,使劲咬了一大口,说:“这么好吃,我自己吃!”
鱼肉的香气香甜勾人,我的肚子也不争气地咕咕叫出声来。
“那个,我饿了,我想吃。”我开口说道。
远山看着我,那最后一点鱼肉吞进肚子里,然后打了一个嗝,说:“想吃?你早干嘛了啊,等着!”说罢,他擦了擦手,转身又捕鱼去了。
“看好火,可别让火灭了!”他大喊,温柔的气息洋溢在整个长白山谷。
不一会儿,他便捉了几只巴掌大的草鱼回来,放在火上一烤,肉香四溢。
“来,尝尝。”远山又递给我了一只鱼,我犹豫了几秒钟才接了过来。
应该不会下毒吧。
我把鱼放在嘴边吹了又吹,闻了又闻,也没察觉出不对劲,但还是谨慎小心为先,把鱼又递到了远山嘴边:“我都吹凉了,你先尝一口。”
远山抬起头,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了那眼睛里涌动着万千星辰。
“嗯——好好吃哦!”远山吧唧着嘴,含糊着说道。
我拿过鱼,终于安心地吃了起来。
饭饱之后,我不知为何竟多起话来:“还没问你,你上山是为了什么?”
远处的树上一片寂静,我以为是远山已经睡着了,便整整衣服也靠着树躺下,刚闭上眼,才听到身后轻轻地一声——
“我来,是接她回家。”
我听在耳里,却始终没有吭声——一来,我不爱多管闲事;二来,知道的太多反而容易招来杀身之祸。
我的眼皮越来越沉,醒来时竟以是第二天的早晨。
然而,远山早已经离去了,地上只留下一些燃尽的草木灰和几条鱼干,还有一张字条。
“直行二里,可见天宫,鱼可充饥,无毒无害。心愿已满,有缘再见——远山。”
不知为何,我的心里竟有些失落,心想,你我真的能有缘再见吗?
待我回到齐国已经是三日以后了。
李涣见了我十分高兴。
“前不久西北边境竟忽然间窜出一队神兵,传说是鬼王亲临,特来为地狱里枉死的冤魂除害。”
我笑了笑,没说话,望着桌子上的鬼玺发呆。
按照远山的字条,我果不其然真的在二里之外见到天宫并顺利地拿下了尘封百年的鬼玺。
“神明庇佑,护我大齐。”我附身跪拜,祈求神明庇佑。
我回京六日时,边疆传来了郑大将军身死沙场的噩耗,一直以来威名远著的郑军也遭遇了重创,成了一盘散沙。
郑太后为此泣不成声,大声质问朝堂之上谁能为其父报仇,重振国威。
然而,朝堂上下竟无一人肯担此大责,也是,自郑党上位以来,军权便落入了郑党的手下,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当年满腔热血的元帅将军也成了乱葬岗里的一堆白骨。
郑太后见此,不知所措,以生病为由,将朝堂暂且归还了李涣。
十日后,太医院传来郑太后中风的噩耗。
当时我跟李涣正在下棋,李涣听后不知是哭是笑,说:“早些年她便患有风疾,这次,恐怕……”
我蹙了蹙眉,黑子落下。
第二天,作恶多端的郑太后终于赶赴黄泉之路了。
当天,皇上便下旨释放我父亲,长达十五年的外戚干政终于画上了句号。
那天晚上,我登上了摘星楼。
满天星河,像极了那晚远山的眉眼。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看星星啊!”
我扭头一看是李涣,随即下意识地拜礼:“问陛下安。”
李涣抬手,笑着说:“你我之间用这些虚礼做甚。”说罢,他走到我的身旁,与我一同眺望整个齐国。
我是知道的,李涣并不是一个懦弱无能的草包皇帝,他一直想带领着齐国走向盛世,他一直想的。
“平荷,”李涣开了口,“其实你心里一直知道,我对你……”
“陛下,”自知接下来他要说什么,我忙开口打断了他“陛下,郑党虽大势已去,可外患之凶险不容小视——臣,原往。”我一字一句说的铿锵有力,不容置疑。
李涣低下了头,静静地看着我,一瞬间我似乎能感到百花凋零的那种寂寒,大概是我平生第一次去伤他的心吧。
寒风凛冽,吹得我的眼角发疼,良久,那人丢下了一句“准奏”便转身离去。
十二月,我与这位传说为鬼王带领的冥军对战。
我军伤亡惨烈,放眼战场全是鲜红的血液。我心想,不能等了,放手一搏吧!
我一夹马肚子,奔向了那个浑身漂浮着鬼气的鬼王。
那鬼王似乎有些茫然,可能是他平生第一次见到如此剽悍的女人吧。
临近身前,我使出浑身力气给了他一大刀,潺潺的鲜血从那伤口泵出,因为他带着面具,我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只是从他惊慌失措的举动里感觉到了一丝弱小无助。
这种感觉,好熟悉啊。
来不及多想,我抬手又要给他一刀。
然而眼前一黑,我被一根流矢射落马背。
迷离之中,我好似看到的是远山俊美的眉眼,他抱着我,不停地说道:“不疼了,不疼了……”
“有缘再见”,我们真的有缘再见了,我张了张口,最终什么也没说,满意地合上了眼睛。
……
三月后,齐国第一朵桃花绽开枝头。
我坐在轿子里,随着和亲队一同奔赴长白山。
我中箭后醒来的那一晚,李涣立在了我的床头,颤抖着说:“你昏迷的这几日朕已经把你的婚事定下了,待你身体恢复了,便送你与鬼王成亲。”
我闻声大惊,李涣,你怎么这样,我为你打江山,你不经过我的同意,竟然这番对我?
李涣叹了一口气,说为了齐国,朕求你了。
说罢,他转身离去,偌大的房里只留我一人。
后来我才知道,李涣纳了一个妃子,据说眉眼里与我有几分神似。
深情不再,李涣,你好狠的心啊!
也罢,或许我也只是那少年数十年里苦心经营棋局里的一枚棋子罢了。
……
和亲队倒是不慌不忙,与我初入长白山的那次相比,显然慢了许多,然而,这漫长的十日里我并没有得以所愿。
远山,恐怕这次,我们是真的有缘无分了。
临近山头,喜婆跑过来告诉我,姑娘,前面便是鬼王的冥府了,鬼王生性冷僻,到了前面,大家便不送了。
我点了点头,握紧了怀里的鬼玺——是时候了。
当日在长白山的天宫里我许下庇佑齐国的诺言,今日,不知神明邀我有何贵干?
我坏揣着忐忑的心坐在轿子里,小心翼翼地听着轿外的风吹草动,一边又暗暗心想鬼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那日战场厮杀,虽然对方的兵马下手毫不留情,可是当我看到他举手无措的样子时竟感觉这人有些憨傻。
或者是凶神恶煞,带我奔赴黄泉之下?
人间三月,桃花正艳。
明月高悬,花好月圆。
那盖头掀开时,我看到的竟是远山温柔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