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耳 | 贵村,我轻轻地路过你
总是偏执地以为,美好的风光往往会停驻在一些有着美好名字的地方,比如凤凰、比如婺源、比如西塘。而贵村,单单听这名字,就朴素得紧,甚或,还有那么一点点土气。心想,不过也就是个朴素的小村落吧。起初我还真是有些不以为意。
待到下了车,从公路上拐了一个弯儿,我旋即被跌入视野中的一幅苍翠溪山图惊呆了,恍惚中觉得是自己跌入了一个绿意盈盈的澄碧的梦境。只有在梦中,才见到过如许婀娜生姿的山;只有在梦中,才见到过如许清碧剔透的水;只有在梦中,才见到过如许素面朝天的惊艳!那一刻,我在心底轻轻地叹:贵村,我只轻轻地路过你。
贪婪地举目四顾,恨不能把所有的美好都尽收眼底:脚边石滩上每一块鹅卵石的轮廓,每一簇虽是初秋却仍然泛着青绿的野草,每一朵黄色的、紫色的、怯怯地吐蕊的小花都没能逃过我猎艳的一双眼睛。当然,最能攫住你目光的,当是那清清溪水的对岸。贵村,就藏在岸的那一边。
对岸的山,是一层浓过一层的绿,山势并不见高峻,却是曲线曼妙。一长溜松树林齐整端庄地铺排于村前,在山之脚,溪之畔,固执地一站经年。而正对岸的村口,数棵高大的榕树稳稳地扎根,舒展开虬劲的臂膀,静默地守护着这一方安宁的水土,仿若是被谁精心雕琢过安置于此的巨大盆景。树下,有只小而老旧的渡船,闲适地躺着,安享秋日阳光的沐浴。几只鸭子在渡船周遭悠游嬉戏,却并不发出“呷呷”的叫声,它们大抵也怕扰了这村庄的一帘幽梦吧。
轻轻招手打个招呼,摆渡的老婆婆应声而来。于是,安睡着的渡船醒转了。穿着蓝布衫的摆渡老婆婆身形瘦小、面目平和。看着她,忽地就让我想到了《边城》里的翠翠,那个在茶峒小城,守着渡船,等待着心上人傩送归来的姑娘翠翠,她,是不是也在这样日复一日的摆渡中褪去了红颜?渡船微微摇荡着,把客人们送往彼岸。看着摆渡老婆婆从容的背影,我仿佛看到了这潺潺霍童溪上一代又一代的摆渡人唱着亘古悠远的歌谣,穿越了厚重的历史烟尘跋涉而来,他们欲言又止,是想告诉我关于贵村数百年来的兴衰荣辱还是这霍童溪边人家遗世独立的不凡姿态呢?
不容我多想,渡船已然到了对岸。踏着卵石与石板条铺就的台阶,拾级而上。两旁的绿树浓荫翠盖,原本在这初秋还负隅顽抗的暑热顷刻间败下阵去,落荒而逃。好一个清凉的世界!轻悄悄地在贵村漫步,同行的老师文友们或拍照,或凝神,或低语,无人喧哗。这个在霍童溪畔归隐数百年,依然保存了自己独特文化的宁静村落,任谁都不忍心惊扰了她。
入得贵村,最值得看的便是古民居,这里甚至保存着好多幢贡元的清末老厝。无数哲人都推崇:“建筑是凝固的音乐”。果真是的。那悠长的巷道,黄土墙斑驳龟裂,溢出的是一管长箫低婉悠扬的一咏三叹,令人回味。那青灰的瓦,勾翘的檐角,又似一曲古筝, 流畅雅致中不乏浑厚深沉。还有那梁枋门窗上精湛工丽的雕镂,恰如“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琵琶曲,清新明丽,刚柔并济……我无法再一一尽诉这满目的古村风貌,置身其中,早已忘记了尘寰扰攘,只感叹人间竟还有着这样的桃源之境,而历史文化的积淀在这里弹奏出动人的音符,穿越了时空。
一方水土一方人。因我们登临此地的时候已近中午,路上所见的村民并不多。但偶遇几个,他们皆是面目平和,从从容容地在小道儿上走着,气定神闲,与这村落古朴优雅的气质相得益彰。
行走在贵村,你会忘记了今夕是何年,那些恍然若梦的景致每一处都让你慨叹。而那深深浅浅、浓浓淡淡的一片片绿色更会让你忘记了季节。直到我看到一隅废弃土墙的顶端,几株染了黄头发的藤条招摇地跃了上去, 摆出一副凛然的姿态,这才想起,秋天已经到来。
秋天到贵村来,已经错过了枇杷丰收的季节。据说此地的枇杷尤为清甜,远近闻名。原来在贵村人从容淡定的背后,亦保有着山里人质朴与勤劳的本色。虽则没有尝到清甜的枇杷,但我依旧觉得秋天的时候到贵村来是最为合适的。秋天本就是充满诗情画意的季节。只有秋天,才有高远湛蓝的天,才有清闲散淡的云,贵村镶嵌在这样的底板上,愈发彰显出宛如处子般的静美:霍童溪是她的青衣罗带,青山是她的如云绿鬓,而天高云淡正如她纤尘不染的纯白心性。她素面朝天,不施粉黛,然而惊鸿一瞥就足以让你流连往返。
可是,我终究还是得离去。走下青石台阶,忍不住地回望。石板路上轻轻的踩踏声让我想起了著名诗人郑愁予的诗句: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是啊,如若贵村是那等待良人归来的思妇,我却不是那归人,只是个过客。我从烦嚣之处来,亦要回到喧扰之境去。但愿我们的探访没有惊动了羞怯的她。不然见到我等不是归人的过客,她该是多么地惆怅和落寞啊!无论岁月如何流转,或许贵村都会始终如一地等待。在等待中,一切都老去,唯独时光静止,而贵村也愈发多了一份沧桑的美丽。
我恨我不是那归人,只是个过客。可我知道,自此一别,此后闭目凝思,只要一想起贵村来,鼻息间就会充溢着乡野泥土清淡的芬芳,唇齿间就会品咂到霍童溪水甘冽的清香。那么,我的心就可以远离尘嚣,归于沉寂,我就为我的心找到了回家的方向!
题图:大梦客 摄